“其实,我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谁都可以动一下的棋子。”
夜深。
孟绍原没有睡。
天上,没有星星。
李之峰几人在远处执勤。
孟绍原就坐在地上抽烟。
陪在他身边的,是军统局行动处特别成立的电讯股股长虞雁楚。
本次的电台收发工作,由行动处电讯股和魏大铭专门调派的人手负责。
“你是棋子?”虞雁楚看起来有些不解:“我总认为你才是下棋的那个人,你能够操作很多棋子。”
“我在下棋的同时,有人也在把我当成棋子。”孟绍原出神地说道:“委员长、戴先生、孔部长,都把我当成棋子,只不过,我是最有威力的那枚棋子。可棋子终究还是棋子。
戴先生一直认为,我不知道把我调回重庆的真正目的,其实我心里和明镜似的。我是棋子,也是一把好刀。当初由我镇守上海,最合适不过了。
可现在公共租界丢了,继续把我放在外地,还不如调回本部,才能更加发挥我这把刀的作用。我被中统明着对付,戴先生为什么保持沉默?”
虞雁楚想了一下:“这是外地回渝人员规矩,戴先生恐怕也不好插手吧?”
“是啊,不好插手。”孟绍原笑了笑:“我是谁?不败特工,日本公敌。咱们家里的那副字,‘军统之魂’,就是戴笠写给我的。我手里还有委员长和夫人给我的免死金牌啊。戴笠真想有所动作,中统根本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我的处长任命迟迟没有下来,同样的道理,只要戴笠发句话,就算中统后面是陈家兄弟,是朱家骅,谁能对军统内部成员任命说三道四?因为我们有最大的靠山,委员长!
为什么?因为戴笠需要我去对付中统,而且他知道我一定有办法对付中统。这把刀,放在外地那么久,现在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虞雁楚低声问道:“你怪戴局长吗?”
“怪?我为什么要怪他?”孟绍原又笑了一下:“我是宠臣,是爱将,戴笠宠我,甚至不加掩饰的偏袒我,我心里很感激他。但是,不管是宠臣,还是爱将,都有一个先决条件,你得是一个有用的人。如果我是一个废物,就算再得宠,也无非是个小丑而已。
换个位置,假如我在戴笠的位置上,一样也会这么做的。我有一步好棋,我有一把好刀,我为什么不用呢?不但要用,而且要使了劲的用。戴笠用我,也给予了我回报。我在军统,肆无忌惮,胡作非为,戴笠都可以装聋作哑。我做出再荒唐的事情,只要不是背叛国家,戴笠一样可以只当看不到。”
“胡作非为?”虞雁楚忽然抿嘴笑道:“你在食堂里做的那些,现在连总部的新人也都知道你是个惹不起的混蛋无赖了。”
“我是混蛋无赖,可要做就要做最大的混蛋无赖!”孟绍原丝毫都不在意地说道:“有句话,你欠银行一美元,你有麻烦了。你欠银行一百万美元,银行有麻烦了。欠债的那个人,肯定是无赖,但银行一定得哄着你,讨好你,想方设法的帮你摆脱债务困境。
什么是大无赖?就是这个大无赖无论发生了什么困难,总有特殊权利机构人物来拯救你。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担心,一旦拒绝了这个无赖的要求,或者任由这个无赖自生自灭,那么他们精心构筑的体系就会轰然倒塌。而我,就是他们那个需要哄好的大无赖!
某种程度上,我得感谢日特机构。日本公敌、地表最强特工,都是他们给我取的外号,这让我成了特工的楷模。我是军统的头号王牌,很多特工心目中的信仰,我是军统之魂,我手里还有委员长颁给我的青天白日勋章!我不能倒下啊,我要是倒下了,那会打了无数人的脸!”
虞雁楚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出这样的话。
除了少爷,谁的脑海里还能冒出这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军统局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畏惧戴笠。
委员长呢?
更是这个国家的领袖,一句话就能够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偏偏面前的这位少爷,却一点都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管做什么事,只要不触碰那条底线,就一定会安然无恙。
他的无法无天,其实,一直没有越过那条红线。
“可不能一直这样,虽然我暂时是安全的。”孟绍原掏出烟盒:“我的权利太大了,我是苏浙沪三省督导处处长,缉私处处长,军统局总部行动处处长,我手里掌握着几万忠义救国军,几万抵抗组织,上万特工,我在军统尽管只是个处长,但说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点都不为过。
但权力这个东西,是把双刃剑,一个掌握不好就要伤了自己。现在上海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我的很多部下,只知有孟绍原,不知有其他人。日本的情报机关甚至还说,干掉了戴笠,中国的情报机构将彻底瘫痪。干掉了孟绍原,整个军统将彻底瘫痪。
太危险了,这太危险了。抗战持续进行,我的位置就稳如泰山。可当抗战胜利了,戴笠会危险,我也一样会危险。委员长不会对戴笠动手,但是其他人呢?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折断良弓,杀死走狗的,未必是主人啊!”
虞雁楚隐隐的听出了孟绍原话里的意思了。
就目前的情况看,孟绍原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站在了能够达到的权利巅峰。
可如果按照他说的,一旦从权利的巅峰跌下,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所以,将来不管我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你都不必觉得惊讶。”孟绍原站起了身:“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我的老婆孩子,为那些忠心耿耿跟着我的部下考虑。比如像李之峰,我得给他一个好的结局,得让他结婚生子,凭什么英雄就不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虞雁楚又听不懂了。
今天的少爷,说了太多自己从来没听过,也听不懂的话。
可是,不管怎么样,少爷总有他自己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