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0月16日。
每个人都知道,这将是802团在蕰藻浜阵地战斗最后的一次战斗。
还剩下289个人,包括伤兵在内。
近千人的一个团啊,才打了两天啊。
“差不多了啊。”
林相侯抬头看了看天,又重复了一句:“差不多了啊。”
仅剩的一个营长魏巨川,把昨天送上来的馒头,又塞了一个到嘴里。
他知道一会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可就算到了黄泉路上,也不能做一个饿死鬼是不是?
“孟老弟。”
“林团长!”
“差不多了啊。”林相侯第三次重复了这句话:“走吧,走吧,别忘记我昨天对你说过的话。”
孟绍原站的笔直:“林团长,弟兄们,我无能,我要当逃兵了。”
“你不是逃兵,你是见证者。”林相侯微笑着:“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将来,总得有人知道,我们这群叫花子兵,在这里做了一些什么。你就是那个见证者!”
猛的,他抬高了自己的声音:“孟绍原,去告诉所有的人,我川军802团,奉命防御蕰藻浜,阵地,一寸未丢!”
“蕰藻浜阵地,一寸未丢!”孟绍原大声回答:“802团,以残兵之态,发起反击,夺回陈家行阵地!川军,万岁!”
川军——万岁!
那个团里的文书,受了很重的伤,他吃力的把孟绍原叫到了身边,吃力的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本本子:
“带……带回去……记得我们这些人……”
……
日军第九师团,步兵第七联队。
朝生平四郎一直端着望远镜,在观察着对面中国阵地。
那里驻守的,难道是国民政府新增援上来的精锐吗?
不然为什么一连攻了两天,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掩护下,自己寸功未建?
阵地,一寸都没有能够拿下来。
而且,就在昨天,在侧翼35联队千辛万苦夺下陈家行阵地后,才一个小时不到,中国军队居然有能力发起反击,又把阵地给重新夺了回去?
不像,从前线的反馈来看,对方不像是精锐部队。
穿得破破烂烂的,机枪火力很少,他们习惯采取肉搏战。
日军对自己的拼刺技术一向很有自信,但是两天来,每次的肉搏战,从来都没有取得过胜利。
能守能攻,还能反击,是中国人在那部署了一个……不,两个师吗?
就在刚才,师团长吉佳良辅将军亲自来了电话,电话里,师团长阁下只有一句话:
“不要让白璧蒙上尘土。”
除了这句,没有别的了。
但却已经是非常重的话了。
第九师团和第十八师团号称“帝国双璧”啊!
“联队长阁下,准备好了!”
“开始吧!”
……
1937年10月16日晨7时,日军再次向蕰藻浜阵地发起攻击。
奇迹,总是在不经意间就会出现。
此时的蕰藻浜阵地,川军802团仅残存289人,弹药不足,手榴弹所剩无几。
但就是在这样的劣势下,802团从早上打到下午,竟然又打退了日军8次冲锋!
整整8次!
发生一次,叫做奇迹。
一次接着一次发生,那叫什么?
那是用血肉筑成的钢铁长城!
夕阳西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战争,还在继续……
……
朝生平四郎因为愤怒,整张脸都已经扭曲。
8次的冲锋啊!
第7联队损兵折将,可结果和之前任何一次冲锋一样:
阵地,还牢牢的掌握在中国人的手里!
“八嘎呀路!”
朝生平四郎几乎在那咆哮了:“阵地,天黑前,我要看到阵地!否则,我只能在师团长阁下面前剖腹自尽!帝国双璧将会因此蒙羞!”
……
傍晚了啊。
不下雨了。
傍晚的上海,真美!
“团长,清点完了,还有二十八个人能动弹,十四个,实在起不来了。”
少了一只胳膊的魏巨川走了过来。
他把大刀插在了地上,又仅存的右手,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子,囫囵吞枣的塞到了嘴里,以至于说话的时候都含糊不清了:
“要准备上路了啊,团长。”
“上路了。”林相侯笑了笑。
对面,日军已经完成攻击准备。
这将是802团在蕰藻浜阵地上的最后一次奋战!
802团,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这个国家!
“川军20军401旅802团,列队!”
随着林相侯的命令,所有能站起来的兄弟都站起了身。
十四个重伤的,围在一起,把阵地上最后剩下的四枚手榴弹捆绑在了一起。。
林相侯朝着重伤员们敬了一个军礼:“兄弟们,我们先走了!”
“团长,走好!”一个眼睛瞎了,双腿断了的伤员说道:“下去,给老子们找块好地方啊。”
“放心,一定是风水宝地,老子带着你们一起投胎,还杀小东洋!”
林相侯看到,日军已经朝着这里缓慢推进。
他拿起了大刀:“兄弟伙,上路了!”
魏巨川咽下了嘴里的包子,拔出了地上的大刀:
“兄弟伙,上路了!”
……
上来了!
小东洋上来了!
“弟兄伙,杀敌!”
第一个冲出阵地的,是林相侯!
阵地上,吼声震天!
虽然只有二十八个人,一样吼声震天!
“杀敌!杀敌!”
那十四个伤员,同时为自己的兄弟伙爆发除了怒吼!
……
“杀敌!杀敌!”
林相侯如同一只被激怒的豹子,手里大刀闪动,一刀就劈翻了一个日军士兵!
“杀敌!”
“砰!”
忽然,林相侯的身子一软,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脑袋。
“杀……敌……”
即便倒在地上,林相侯还在喃喃的说着。
“团长,团长。”
魏巨川发了疯的冲过来,一刀把一个鬼子砍成两段:“小麻子,小麻子,快,快,把团长背下去,背下去!”
“是!”
魏巨川真的疯了,只有一只胳膊的他,疯狂的挥动着大刀,疯狂的砍杀着他能够看到的鬼子!
杀敌!
几把刺刀同时捅到了他的身上。
魏巨川一声虎吼,刀锋过处,又是一颗鬼子头颅飞出。
刺刀全都拔了出来。
魏巨川咧嘴笑了笑。
他轰然倒地。
他的手摸向口袋,可是刚刚碰到,他就一动不动了。
一只包子,从他的口袋里滚了出来……
……
日军,终于占领了这片阵地。
在这里,他们酣战了整整三天。
防守这里的,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中队长阁下,发现支那人的一群伤兵。”
“看看去!”
十四个川军重伤员,围在一起。
当看到一群鬼子端着刺刀朝他们接近,一个被炸断了一条腿的伤员笑了笑:“小鬼子,来给你家老子送行了啊?”
“他们,在说什么?”中队长一句都没听懂。
“我也不知道,我只会说一点点的支那话。”
可是,不用他们听懂了,因为他们很快就看懂了。
那个伤员,怀里发出了阵阵青烟。
那是,手榴弹!
“龟孙子的,和老子们一起上路吧!”
……
川军,804团。
孟绍原一口气喝掉了一大茶缸的水:“快,快,向团长,802团,林团长那里顶不住了,增援,赶快增援!”
“别急,别急。”804团团长向文彬安慰着:“我星夜兼程赶来,目前到达上海的,只有一个警卫连,辎重武器都在后面。”
“向团长,林团长真的顶不住了啊。”孟绍原几乎是在那里哀求了:“弟兄们都拼空了,都拼空了。我撤下来的时候,还有289个兄弟,子弹、手榴弹几乎全部打空了。再不上,弟兄们就要都没了啊!”
向文彬一咬牙:“警卫连,集合!目标,蕰藻浜!”
孟绍原大喜过望,猛的跳了起来:“向团长,我愿意充当向导官!”
“批准!”
向文彬不管了。
就算只有一个连,他也要增援上去。
拼了,和小鬼子拼了,无论如何也要把802团救出来!
“团长,你看!”
刚刚集结完毕,警卫连长一指前方。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那跌跌撞撞跑着。
他的背上,似乎还背着一个人。
“小麻子!”
当他跑近,孟绍原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背的是……
“孟长官!”一看到是孟绍原,小麻子边跑边哭:“快,快,救救我们团长,救救我们团长!”
“什么?是林相侯?”向文彬一听就急了:“快,快,放下来,小心点。”
在几名士兵的帮助下,林相侯被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地上。
可是,几乎只看了一眼,所有的人都知道不行了。
没救了,没救了。
“怎么了,怎么了?”
看到每个人都沉默在那里,小麻子一下就急了:“快啊,快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救救我们团长啊。”
“小麻子。”孟绍原声音哽咽:“林团长,没了,没了。”
“放你娘的臭狗屁!”小麻子蹦了起来:“我们团长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姓孟的,我日你个仙人板板的!”
说着,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团长,团长,你醒醒啊,你醒醒啊。让这些狗日的看看,你活着,你活着!”
“陈厚满!”
“到!”
孟绍原的眼睛变得血红,此刻,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传我命令,各小队立刻集合,跟我反攻蕴藻浜!”
“是!”
“孟绍原,你的脑子坏掉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