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埠这座城市,很大,但却容不下一颗孤独的灵魂。
杨博坐在陈茴的病床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嘴里一直呓语着“不要”“妈妈”之类的话,杨博异常心塞。
陈茴今年只有二十岁。
正是像花儿一样的年纪。
却在她这个年纪承受了许多她不该承受的东西。
杨博从医生的口中得知她爸爸以前是个工地的包工头,但在去年因为一场意外,不慎从高空掉了下来,跟他一起掉下来的,还有手下的两个工人。
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是因为工地外的护架松动了,但陈茴爸爸并没能及时检修,所以才导致了这一起惨烈的安全事故。
陈茴的爸爸去世了,家里近一百万的存款也全部赔偿给另外两个工人的家属,原本幸福的家庭一夜之间失去了主心骨,陈茴的妈妈悲痛欲绝,住进了医院。
祸不单行。
陈茴妈妈在医院竟然被查出患了乳腺癌,虽然只是中期,还有治愈的希望,但对于这样一个雪上加霜的家庭,又如何承担这一笔庞大的治疗费用。
陈茴妈妈当日便出院了,明明很痛苦却依然要安抚才从杭州赶回来的陈茴,之后,陈茴的妈妈去了一家餐厅打工,顺便还兼职了一份夜市服务员,因为陈茴每年的学费,并不便宜。
陈茴提出过退学,但被她妈妈严词拒绝,甚至因此还打了她一巴掌,陈茴很懂事,从那以后,她也开始利用空余时间兼职打零工,她不在乎同学嘲笑的目光,只求能给母亲减少一些负担。
长时间的超负荷工作,陈茴妈妈的病情恶化的很快,在今年五月份,就已经发生了病变,直到八月份,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但她仍然嘱托医生,不要告诉陈茴真相,只说是身体劳累过度,直到昨天晚上,她妈妈留下了一段录音,然后主动拔下了氧气罐。
当杨博知道陈茴在一周前往医院里打了两万块钱,他知道,陈茴一定知道她妈妈的病情很重,所以她才拼命的想挣钱,她不想看到妈妈躺在医院里受苦。
爸爸已经抛下了她们。
当得知陈茴在拍电影,而且是女主角时,她妈妈很高兴,那一晚还跟她说了很多话,但她能感觉到,妈妈的声音很疲惫,也很虚弱。
直到昨天晚上,医生打电话告诉她事情真相,陈茴感觉她的天要塌了。
梦中的陈茴看到了爸爸妈妈,爸爸笑着说:“茴儿,你长大了,要学会照顾自己。”
妈妈笑着说:“茴儿,妈妈先走了,一个人也要学会好好生活。”
陈茴哭,陈茴想要伸手拉住他们,却什么也抓不住,她像是坠入了深渊,不断的下沉,不断的下沉。
杨博赶紧按住了拼命挣扎的陈茴,大声把她从梦中叫醒。
陈茴的脸上全是泪水。
杨博有些心疼,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一年之内连续失去双亲,这种痛苦没人可以承受。
陈茴推开了杨博,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久久无声。
“陈茴,去看你妈妈最后一眼吧!”
过了许久,杨博终于开口,这种状态下,人很容易陷入极端。
“不…我妈妈没死,她…她一定在家等我的,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杨博的话像一根针刺住陈茴的心,她瞬间变得有些失控。
杨博紧紧拉住了她,示意李昊然去叫医生,然后盯着陈茴的眼睛告诉她:“陈茴,要面对现实,你妈妈她,已经死了!”
杨博眼眶有些红。
陈茴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幻了几次,失落,悲苦,癫狂,痛哭,她死死抓住杨博的衣领,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陈茴抱住杨博,身体不断颤抖,却拼命忍着不哭出声来。
杨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麻绳专挑细处断。
陈茴在太平间见到了她的母亲,杨博和李昊然并没有进去打扰。
杨博再次点上了一支烟,心有些痛,如果十年后的那个世界也存在的话,知道他死讯的爸妈,又得是多么伤心?
杨博突然想回家看看他们。
晚上,陈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喝了一碗清粥。
“博哥,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化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吗?”陈茴看着窗外的星空,似乎在寻找最亮的那两颗星星。
杨博顺着她的眼神,说道:“不会,但我们需要给自己找到一个精神寄托,不管他们会不会看着你,他们一定都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
陈茴点点头:“博哥,昊然,谢谢你们。”
杨博从身上掏出个很老旧的手机,说道:“你妈妈还给你留了段录音。”
陈茴身体一颤,目光定格在杨博手中的手机上。
“那我们先出去。”
“不用,一起听吧。”陈茴拉住杨博,然后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打开了录音。
“茴儿,妈妈很抱歉,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当你听到录音的时候,妈妈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极其痛苦和难以接受的事情,但妈妈希望你能勇敢的面对现实。”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爸爸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妈妈也深信不疑,这是一个人来人往的世界,生老病死更是人生常态,茴儿可以伤心,但不可以一直伤心,还记得妈妈最喜欢什么花吗?”
“高山杜鹃,纵然是在零下十几度的冰天雪地里,也可以娇艳的绽放,茴儿在妈妈的眼中更胜过高山杜鹃,所以,你也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带着爸爸妈妈的希望,活成我们最骄傲的模样。”
陈茴妈妈的声音顿了顿,杨博听到了录音里痛苦的喘息声。
“很遗憾妈妈不能看到茴儿出现在电视上的样子,也看不到茴儿穿婚纱的样子了,但以我们茴儿的优秀,以后一定会遇到很多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妈妈相信……咳……咳……”
“茴儿,妈妈……永远爱你!”
录音到后面的声音已经虚弱到听不清楚,陈茴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脸颊,嘴里艰难的呓语着:“妈妈,我也爱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李昊然忍不住眼泪,先一步出了病房。
杨博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次日,陈茴的精神依旧恍惚,只能由李昊然搀扶着,杨博帮她处理了家里的后事,因为这一年的家庭变故,亲戚朋友早就人走茶凉,但还好她爸生前在村里人缘不错,最后在几个村民的帮助下,将她妈妈葬在了她爸旁边。
得知陈茴家的房子去年就已经卖掉了,当看到陈茴妈妈这一年住的地方,杨博心里堵得慌,一间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堆满了她们一家人的回忆。
杨博安慰着陈茴,让她收拾一下,他们带她回杭州。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蚌埠这座城市,除了回忆,什么都没能给她留下。
三人连夜赶回了杭州,杨博本想帮陈茴开一间酒店,被李昊然阻止了,他家在杭州有套房,现在的陈茴不适合一个人独处,和他爸妈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杨博毫不犹豫的答应,将陈茴送去了李昊然家先住下。
李昊然的父母是一对很有素养的公职人员,听闻陈茴的遭遇,两人脸上都露出心疼之色,李昊然留在家里照顾陈茴,杨博赶回了杭州艺术学院。
江志远等人也为陈茴感到难过,但眼下困扰他们的另一个问题是,以陈茴此时的状态,还能拍戏吗?
《匆匆那年》剧组的投资很小,小到可怜,他们耽误不起。
杨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陈茴的精神状态太差了,估计短时间内很难再拍戏,但如果换人,前面这么多天的拍摄就全付诸流水了,损失同样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凌晨两点多,杨博的手机突然闪烁了一下。
没有睡意的杨博点开看了一下,信息是刘玉菲发来的:“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杨博这才发现,原来昨天晚上刘玉菲也给他发了信息:“大制片人不会这么没有肚量吧!”
杨博拨通了刘玉菲的电话,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电话那头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杨博好奇问道。
“我在美国,现在是下午。”刘玉菲解释道。
“突然去美国干嘛?”
“来这边参加一个颁奖典礼。”
刘玉菲的言简意赅让杨博更好奇了:“什么颁奖典礼?”
刘玉菲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以前的初中母校举办的,邀请了我。”
杨博点点头,这才想起刘玉菲从小就入了美国籍,酝酿了一下才问道:“美国好还是华夏好?”
“华夏。”刘玉菲声音坚定。
“那有没有考虑把国籍转回来?”杨博再问。
“有,但这事很复杂,不止是扣财产税的问题,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刘玉菲再次解释,估计她已经尝试过,国内国外都有阻力,最终没能成功。
杨博愣了愣,想起她一直没有成立工作室,所有的税收都是纳入华夏的,心里也舒畅许多,于是点上了今夜的第一支烟。
“等我以后牛逼了,我帮你!”
杨博听到了电话那头刘玉菲的笑声,过了好一阵才说道:
“不要老是那么粗俗,天天把那种词汇挂在嘴上,咱们要含蓄一点,你可以说……”
“new b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