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半,九韶看了她一会,掌心翻转,一个封在白水晶中的小小的花环出现在手中。他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阵,又悄悄收了起来,然后起身离席。
羲华一直关注着他,见此也匆忙离开,追着向内殿而去了。
她将他“堵”在了花园中。
九韶像是知道她要寻他似的,早早屏退了仪仗,独自一人站在一树花藤旁,看着那藤条上爬的满满的玉色小花,笑得很温柔。
羲华从他背后“悄悄”走过去,想看看他在看什么如此入神,孰料他骤然转身,他们撞了个满怀。
她的鼻子猛地磕在他的下颌上,痛的眼泪差点出来。
“喂!做什么突然转身。”她气恼地揉着生疼的鼻头,义愤填膺地质问道。
九韶本来就是故意的,见弄疼她了,于是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住。”然后伸手要帮她的忙。
谁知羲华恰好向一旁跨了一步,伸着脖子看向那株藤树——她还是好奇,但见只是一棵树,更好奇了。
九韶扑了个空,手悬在那里有些尴尬,只得轻咳一声收回手,掩饰性地揉了揉自己被磕到的地方:嘶,好疼!
“你在这干什么呢?”
“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嗯,对了,你此番回去发生了何事,三大帝君又是怎么回事?”相比起自己和替身,她觉得这个影响神界势力格局之事更重要些。
她难得关心一次政务,九韶倒是有点吃惊。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机会我细细讲给你听。”
“现在便是机会,跟我走,去个能说话的地方!”
羲华拉着他一路分花拂柳而去,九韶有些遗憾地看着那株藤树,开满了花的藤条竟然无风自动,一条条聚拢起来,结成了一架小小的秋千。
随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花园深处,那些藤条自己又散开了。
月漪公主和“驸马”的新婚洞房就设在这花园之后,整整齐齐的一排殿宇,居中是寝殿,两侧各有数间配殿。
羲华头一遭来,没来得及探清方位,便随便选了一间看起来安静无人的推门而入,然后又把在殿门外无可奈何的九韶拉了进去。
她一把关上门,急匆匆道:“说吧。”
九韶却没她这么忙,先是扫视了一圈四周,而后指间一弹,一道结界拔地而起,将整间殿阁笼罩起来。
然后他深深舒了口气,走到殿中条案后坐下,伸手一拂,全身整套繁复臃肿的帝君法衣顿时消失不见,只剩下清清爽爽的一套雪白衫袍。
羲华瞪大了眼睛:“你做什么?”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胸口。
九韶见此一怔,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羲华这才觉察出自己反应过激,但她又不想落了面子,只得气恼道:“笑什么笑!有谁说事的一进来就脱衣服啊。”
九韶知道她脸皮挂不住,忙收住了嘴,但眸中的笑意却没那么容易一下子消失,这便令他看起来既活泼又可爱,与方才那个高踞殿上,神色冰冷的帝君判若两人。
他挥了挥胳膊,状似无意地解释道:“总算轻松了,方才那一套衣冠压得我全身酸疼。”
羲华:“……”
他以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听来,她莫名觉察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头冠也重,压的我平白矮了三寸。”
这天底下比九韶说笑话更吓人的便是九韶说冷笑话。
“嘶……哎!”她浑身好像爬满了鸡皮疙瘩。
“行了,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她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提起案上的茶壶闻了闻,嫌弃地撇在一边,自己对着茶盏施法,很快,一泓清泉便出现在了盏中。
可是还未等她伸手,九韶已经自然而然地端起了茶盏,一饮而尽。
“你!”羲华扬眉怒视他。
“天帝陛下怎的如此小气,一盏清水而已。”九韶转了转茶盏,重新施法给她满上。
羲华脸色稍霁,接过来尝了一小口,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法力高就是了不起,他化出的这盏,比自己的好喝。
九韶的目光落在杯子上,有些得逞地笑了笑。
“说吧。”
她跟催命似的,一刻温情都不让他多占。
“……”九韶无奈:“三大帝君的册封是权利角逐。二殿下雄才伟略,城府过人。我父亲与井氏叔叔唯恐他回归后不肯兑现承诺,下放权柄,便抢占了先机。”
“你倒是实诚。”羲华不笨,猜也能才得出来,她毕竟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千年,即便百般不情愿,但该懂的她都看得透,非要他亲口说出,只不过是求证而已。
“既然如此,你们连我二哥都不放心,又何必做这一出。逼我退位,然后将神界收入囊中,你们完全掌握权柄,岂不是更好?”
“不会更好。”九韶眉目深远,摇了摇头:“六族绝对不想看到一个四分五裂的神界,且利益分割难以均衡,一旦没有正统传承的天帝,谁都不会多让一步。”
“既想有人帮你们归束神界,又想他乖乖听话。怎么,这样的人,我二哥比我还适合?”羲华冷笑一声:“你们绕了这般大一个圈子,苦心孤诣把我踢出局,是有更大的企图吧?”
九韶垂下眼睫,算是默认了。
于是她把自己的猜测一股脑说了出来:“魔族日渐强盛。蝶绛公主有治世之能,偏偏又对我二哥情深不悔。他要走,她必定跟随——啊,我猜,这应该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宁愿去神宫当一个徒有虚名的天后,连自己的立身之本都能狠心抛弃。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恋爱脑啊。”
九韶笑了笑:“是,这一计划既可将二殿下迎回神界弹压六族,又能变相除去蝶绛这一心腹大患,兵不血刃解除我族危机。只是……”他迟疑了。
“只是要牺牲我。”羲华接话,语气异常平静。
“不会,我说过一定会帮你。”九韶最不忍心看到她这种神色——明明不情不愿,明明满心委屈,却总是一副通透和了然。
“是啊,我相信你,我也看到了。说说吧,那个替身是怎么回……”
“啊,嗯,哦,啊……”
这时,这种奇怪的声音突兀地在墙后响起,渐渐由缓变急,语调也由痛苦压抑,过度到了愉悦高亢。
羲华:“……”
九韶:“……”
这个时候就不用讨论什么猪肉猪跑的了,羲华是被井焕拐带着逛过真青楼的,逢场作戏也经历过不止一次,好些话本子里描写洞房的情节也挺详细。
至于九韶嘛,咳,有井焕特地送给他的那本空白封皮的册子,虽然他不曾认真研读过,奈何记性太好,看一眼便如刻入脑中一般,想忘也忘不了。
二人顿时尴尬,都别开了眼不看对方。
羲华趁机看了一眼他们所在的这间殿阁,这才发现原来方才为图清净,竟然选中的是洞房旁边的偏殿,距离洞房不但只有一墙之隔,更要命的是,洞房的床就贴着墙侧,以神仙的耳力,自然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
魔界的人就是豪放,如今周公还未到,却早便行了周公之礼,还叫的这般肆无忌惮。
凡人尚且讲究“非礼勿听”,更何况他们,九韶适时出手,在原来结界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层隔音的罩子。
耳根总算清净了,羲华吐出一口气,拍了拍微微发热的脸颊。
扭头看到九韶也是一脸不自然,她乐了,有心想要捉弄他一下。
“那个替身不止是个傀儡吧,”她骤然开口:“我在她身上感觉到了你的气息。”
九韶被问的猝不及防,他沉吟了片刻后觉得没必要瞒她,否则以她刨根问底的执着,得不到答案必不肯罢休,于是坦然道:“没错。那是我融入了你的发丝做出的傀儡,但你放心,我加诸了神识在其身上,言语举止皆如常人,不会露出破绽。”
羲华“哼”了一声:“诓我!若是仅有神识,如何能远距离操控傀儡,莫非你打算长留魔界么?说吧,你这裂魂之术,修炼到何等阶层了?”
九韶真的震惊了:“你是如何……”
“我是如何知道的对吧?”羲华勾唇一笑:“不是只有你喜欢去藏书苑禁书楼,我虽然不爱读书,但仅限于那些诘屈聱牙的经典,对于禁术,我还是挺有兴趣的。啊对了,我所知道的禁术绝对不比你少哦,毕竟你只能在禁书楼看,我却能将典籍带出来而不被盘查。”
她满意地看着九韶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既然以后都不回去了,不妨告诉你,如今我的寝宫御床下还堆着小山一样的玉简,都是出自于禁书楼哦。”
九韶闻言有些薄怒:“你竟然如此自大,你知不知道偷偷修习禁术极其危险?!”
羲华一哂:“双标啊,这话你对自己说过吗?”
九韶被问的一滞,顿时泄气,的确,只有她双标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双标她的。他既然身不正,又哪里有底气质疑她影子斜?
然而,羲华还不打算放过他。她起身越过条案,慢慢逼近他:“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啊,方才那月漪公主叫的气儿都要断了,你呢?滋味如何?”
九韶一时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羲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说过了,裂魂之术我懂。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裂魂与本体相通,没错吧?”
九韶倏然明白过来,顿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拍案而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