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居然……”井焕满眼的不可置信。
“小伎俩,不值一提。”羲华摆摆手:“我不用你的杯子。你如今既然法力恢复了,另化一只给我。”
井焕怒视着她,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好了好了,别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羲华见他不动,看见桌角有一叠粗瓷大碗,她也不嫌弃,自己拿了两只过来,一一斟满了,自己先端起一碗干了,另一碗亲手端给他,道:“我自罚一碗,给你赔罪,行了吧?”
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无益,井焕愤愤地接过碗一饮而尽,但还是别过脸不理她。
“这究竟是原谅我了呢,还是没原谅呢?”羲华一面“咔擦咔擦”磕着瓜子,一面好笑地看着他在一旁赌气。
时光,就这么随着舟旁的流水,悠悠而过了。
以前做神仙时寿数漫长,很多时候都感觉不到时光荏苒,如今心境变了,便咂摸出了不同的意味。
半日后,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大概是坐姿不对,腿竟然微微发麻,一个站立不稳,她身形一晃,险些从狭窄的船舷边跌落下去。
井焕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帮她稳住身形。羲华捂着自己的胸口连连感叹:“好险!好险!如今我这身子骨可落不得水。”
井焕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如今不比从前,还不小心谨慎些。日后你去了凡界,可怎么照顾自己。”
羲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道:“知道了。你若不放心,便常来看看我,可好?”
井焕一怔:“你什么意思?不让我随你一道了?”
羲华道:“自然啊。你堂堂鲲鹏少主,天帝的近卫军统领,跟我一道在凡界凑什么热闹。”
井焕一哂:“你都走了,我这个近卫军统领不做也罢。”
羲华摇摇头,正色道:“非也非也,井统领是天帝陛下的井统领,不是我的井统领。我走了,天帝犹在,甚至连尊号都不改,那井统领焉何要撂挑子呢?”
井焕“哼”了一声:“也就是你了,被亲哥哥篡夺帝位,还下毒令你法力全失,这事儿若是落在我身上,我拼着玉石俱焚也要跟他反抗到底。”
“所以幸好你不是我啊,可见投胎也是需要赌运气的。若是脾气秉性与所需承担的职责不相匹配,那势必便要痛苦难当——便如同我。所以,二哥所做的这一切无形之中圆了我的心愿,我没什么不甘心的。”
“而你,你远比你的叔叔更适合统领鲲鹏一族,所以你该回去,站在我二哥身边,不要让我那个心怀叵测的六哥和井槑沆瀣一气,令神界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修罗场。你有你的命运,不应该和我绑在一起。”
井焕被说的哑口无言,但让他就此舍下兄弟,放任毫无法力在身的羲华一个人在凡界流浪,他也做不出。
眼下羲华虽然身体和凡人无异,但她的身上仍旧流着神族的血。若放在修行邪路的妖魔眼中——听说人间盛产这个,他们可不买神魔两界的账——她无异于一株人形的奇珍仙葩,还是自带闪闪发光的那种。
她不被人整个囫囵嚼吧嚼吧吞了便是好的!若是碰上个变态且懂得细水长流的,将她养起来做成行动的“血槽”、会再生的“肉山”,那便要遭了老罪了。
还有,听说凡界有些人修行走歪门邪路,喜欢抓一些资质根骨不错的女子做“炉鼎”,一旦落入那种人手里,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被利用的即便只剩骨头渣子,也会被生吞了。
不,不行——他是男子尚且觉得人间多险,更何况她一个容颜倾世的女子。
忽然,羲华狐疑地看向他。
井焕的一腔担心骤然被打断,被她看得后背发毛,心虚地反问:“看我做什么!”
羲华上下打量他:“不对啊,你方才拉我为何不用法力?解药没起效?”
“不……不是,”井焕支吾道:“是我法力丧失太久,事事需亲力亲为,做凡人习……习惯了。”
羲华盯着他的眼睛:“真的?”
井焕心说坏了,她一向敏锐,自己每每说谎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正当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其他借口时,船行至渡口了。
“哎——前面便是日光沙海吧。快走快走!否则今日日出前赶不到了。”
“噢,有理,日光沙海的入口只有在夜半出现,日出后便寻不到了,咱们赶快。”
被他这一打岔,羲华果然忘了自己的怀疑,拉着他便向走。
暗月升空,当他们进入日光沙海后,九韶也追了过来。
他来之前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身上还有斑驳的血迹,但他目光坚定,他的怀中,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安放着傀儡被杀死后化出的那一绺发丝。
他已经践行了诺言,在神界送婚使队即将离开之时,于众目睽睽之下骤倏然出手,一剑洞穿了前来送行的“羲华”的胸口,然后毫不迟疑地拔出剑锋,“羲华”的眼睛慢慢变大,但一个惊恐的表情尚未做全,便已“陨灭”于他的剑下,身体顺着剑势,软软地倒向了他的方向。
九韶一把将遗体揽住,昆吾神剑向身侧一甩,戒备地看向众人。
在场除了始作俑者心知肚明外,其余无论是神族还是魔族,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月漪公主本来对应羿的离开而伤心欲绝,可当那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时,她恍然回魂,才意识到自己的丈夫死了。
伴随着她的惊叫,反应过来的神魔二族纷纷兵刃出鞘,围住了立在那里的九韶。
若真是对敌,九韶断不会留在那里做活靶子,但他要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是他亲手诛杀了神魔两族和平的象征。而在场之人若是不拦他,便是与他一道的罪人。
此次神界为了提防魔界反水,送婚使队中除了少数他的近卫之外,其余皆是各族的精锐。而天帝近卫军更是群情激愤,纷纷冲过来“护主”。
九韶先前便遣开了自己的近卫和仪仗,为的便是怕自己人打自己人,事后牵连无辜。
唯有天德星君念及他是少主,匆忙喝住众人,厉声问他:“紫微帝君!你身为神界三大帝君之一,为何公然杀害羲华殿下?你这是要置两界的和平,三界众生的安危于不顾吗?!”
九韶冷冷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愿和这个靠着阿谀奉承上位的小人多费唇舌,但做戏要做全套,该说的台词一句不能少:“吾与他是私仇,与神魔两界、三界众生无干。为赎今日之罪,吾自愿放弃一切尊位,自逐出神界。尔等若有能胜吾者,若为神族,可称神族之光,荣耀加身,享百年尊荣;若为魔族,可得我潜修千年之凤凰真元,助其褪去魔骨,得证大道。”
这话不可谓不自负,但九韶有他的资本,此言一出,原本跃跃欲试的神族兵士皆有些犹豫起来,而魔族,因为早有蝶绛吩咐,即便再垂涎那“千年凤凰真元,褪去魔骨”,皆纷纷缩起脖子,围在了外层。
但总有看不清形势的愣头青做出头的鸟,一名麒麟族的神族兵持长枪越众而出,冲向了当中的九韶。
九韶一手揽着那具生机断绝的傀儡,非但没有收回其中的自己的那片裂魂,反而在暗中为其注入灵力,以维持傀儡的形态,不让其化出原形,一面与那名麒麟缠斗。
为了不伤人,他非但没有祭出什么杀招,还都以防守为主,绝不进攻。
“刺啦!”那名麒麟也算神勇,最后一枪破了他的护体灵力,浅浅地在他的衣袖上划了一道口子。
这仿佛是一个讯号,象征着紫微帝君九韶并非不可战胜。
于是,有了榜样,被那“神族之光”迷了眼的神族兵士一窝蜂地冲了上去。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九韶即便再战力超群,但前后夹攻之下,依旧左支右绌。
况且他昨日对禹疆出手时,以神魂为祭加持“凤舞”,受伤不轻,时间尚短来不及疗伤,自身战力大打折扣。
此时他依旧秉持着不可伤及无辜之心,所以对敌时便有些束手束脚,还要不断用法力维持傀儡真身不露,一时间略略败于下风。
幸好魔族皆是呐喊的多出力的少,否则真是雪上加霜了。
“苦战”良久,九韶回头看了一眼高踞云端的禹疆,见他微微颔首,并且以法力密传了四个字入了他的耳,这才吐出一口气,持剑横劈,一记大招将层叠的包围圈撕出一个口子。
他刚想遁身而去,却因方才一时失神被一柄利刃刺伤了后心,一捧淡金色的血花飞溅,染红了他的帝君法袍。
这点小伤本不会对他如何,但他却全身剧震,噬心蚀骨的痛顺着那剑锋蜿蜒而入,以极快的速度透过肌骨深入了心脉。他脚下一个踉跄,却没有回头,而是向前猛冲几步,蓦地化作凤凰真身,衔着那具傀儡展翼而去,消失在魔界永远阴沉的天空之中。
有些人还要追过去,禹疆忽然开口:“够了,别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