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迷鹿津。
王大户家宅不宁,被一整座城的人看了笑话。这还罢了,坏事传千里,听说已经翻山越岭传到了大舆城那边,王大户的一张老脸可是挂不住了。
王大户就这么一个儿子传继香烟,虽然顶着一张路人脸整日自诩风流,文不成武不就,到底是宝贝疙瘩,如今被一只扇子妖迷了心魂,自然心急如焚,连百金的酬谢都开了出来。
百金是什么概念?出海的大船可以买一艘送一艘,迷鹿城中地段最好的、最贵的宅院可以买一座搭一座,山珍海味吃一碗倒一碗,锦缎华服穿一件扔一件……都行。
想那王大户平日里抠门的恨不能吃糠咽菜,粗布烂衫,此番一出手便是百金,可说是为了儿子极下血本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几日王府门庭若市,王公子的卧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公子本人则被人当吉祥物一般来回观摩,唬的他日夜不安,熬的两眼下好一片淤青。
好在画扇十分体谅他的难处,几次三番“劝说”他将自己丢了算了。王公子最是怜香惜玉,极吃欲迎还拒这一套,把宝贝扇子看得愈发紧了。
不过,这来来往往的修士道长之中,欺世盗名的多,有真才实学的一个都没有。画扇那残存的法力拿出一点儿出来,障眼法和迷魂阵轮番招呼,倒是吓跑了老多个。
铁打的少爷流水的道长,王公子每日除了吃饭睡觉打道长,余下的只有一桩事:想办法给画扇疗伤,好让她早日恢复人形,与他你侬我侬。
但他一介凡人,无丝毫法力在身,连与画扇通灵都做不到,说两句情话还得借助香粉,能有什么办法给一个妖类疗伤的。
其实有,只不过画扇不想用——童子的元阳于妖类而言是大补,吸食后至少能帮她恢复五成法力。
对,没错,别看王公子表面风流浪荡,是个十足的纨绔,骨子里却极其专一,至今还保持着他的童子身不曾交出去。用他的话说便是“那些庸脂俗粉空有皮囊,如何配得上与我博古论今,风花雪月,长相厮守。还是我的卿卿画扇更合我心。”
王大户揪着他是耳朵大吼:“你那位卿卿画扇是个妖精!妖精!妖精!还说别人空有皮囊,她有皮囊吗?啊!她有吗?!”
王公子一把掀翻了自己爹,死死捂着自己胸前不肯松手。
井焕和九韶被管家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情景。
“啧啧,”井焕抱起胳膊:“中毒不轻啊。”然后他鼻子一痒,“阿嚏阿嚏阿嚏阿嚏……”一连打了数个喷嚏,他不由自主地掩住了自己的鼻子:“哎呀这味!”
九韶神色有些凝重:“迷惑凡人,此罪……”
“打住!”井焕捂着鼻子斜睨了他一眼:“看看地方,别再发你那帝君论调啊。”
九韶“好脾气”地闭上了嘴。
管家连忙把王大户扶了起来,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王大户半是惊喜半是疑惑道:“真有这么神?”
管家点点头,王大户顿时笑成了朵喇叭花:“二位仙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井焕道:“好说好说。王老爷,这位便是尊公子吧?“说完,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王公子,很快便感知到了画扇的气息,就在他的胸口,不由后槽牙磨了磨。
“正是犬子,见笑,见笑。”王大户回身把王公子拉了过来,冲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还不快给仙师见礼!”
他一上前,井焕又被他身上混杂的香粉气息熏了个头晕脑胀:“哎呀,这腌入味了已经。”
王公子不以为然地看了看他们二人,嘲讽道:“这是又打哪儿来的骗子?龙虎山还是青城山?长的倒是还行,这么嫩,没出师就敢下山来忽悠?!”
九韶也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看到身旁养着金鱼的大缸,手指一点,一股水龙从中卷出,兜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还有两尾红亮的小锦鲤挂在了他的发髻上,扑腾着尾巴拍的正欢。
见此,九韶无意伤害无辜,便又施法将随水流喷出的小鱼移入了一旁的假山池中。
此时虽不是数九隆冬,但已入秋暮,王公子被冷水激得一呆,木木地抹了一把脸,自肩膀向下一抖,打了个寒战,这才反应过来:“你做什么?敢浇你爷爷我?!”
九韶没做声,井焕放下了鼻子上的手,长出一口气:“好多了!谢了啊。”
王公子气的跳脚,却先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折扇,看了看没被水沾到,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掏出一块汗巾,用没湿的半片好好擦了擦。
王大户心疼儿子,连忙扯了衣袖给他擦头擦脸,一面擦一面犯嘀咕:虽然这回这两位真有本事,但这出手也太狠辣了些,看把宝儿淋的。
王大宝王公子细心地将扇子揣回怀里,挥开自己爹的手,一头就向井焕和九韶二人冲了过去。
“嗨嗨嗨!”井焕见这位如此勇猛,也是惊异。他虽然没了法力,但身手还在,不至于被一个浪荡公子一头撞上。
可他也生了怒气,叱道:“给你脸了!我方才没直接出手夺扇就是给令尊面子,你竟然还敢撞我!”
他灵活地一甩广袖,王大宝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被什么给兜了进去,他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力道转了两圈,头晕眼花地又被甩了出来,一头跌进了王大户的怀里。
等他扶着脑袋站起来,第一时间摸向自己的怀中,这才发现扇子不见了。
王大宝登时便发了疯,不顾自己站都站不稳便扭头要向他们冲去,却被王大户和管家眼疾手快地一把薅住,二人一个拽胳膊一个搂腰,王大宝上半身动弹不得,只能两腿踢打,活像一只尥橛子的驴。
井焕拿到了扇子,伸手悬空一抹便知不假,对九韶点了点头。
九韶会意,一道指风弹出,还在踢打嚎啕的王大宝顿时晕了过去。
王大户愣了愣,急急问道;“仙师,小儿怎么了?”
井焕摆摆手:“没怎么,心绪澎湃太过不是好事,扶他下去睡吧,醒来之后便好了。”
王大户面露喜色,连连作揖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管家,快去打扫上房,请二位仙师歇息。”
管家刚招过来了两个小厮,让他们把王公子扶了下去,王大宝其人原本就生的肥头大耳,壮硕如牛,如今晕过去了,愈发死沉死沉的,两个人都扶他不住,最后不得不一人抬脚一人搂头,喊着号子抬走了。
管家擦着汗过来禀报:“回老爷,前几日少爷发怒赶走了许多下人,如今府中人手不足,打扫客房怕是要等上一等,怠慢二位仙师了。”
九韶挑了挑眉,井焕却是个人精,知道他们这是不想让画扇再在自己家里多呆一刻,巴不得他们早走早干净,方才那些说辞不过是客套罢了,那管家与王大户一唱一和,倒是挺有眼色。
罢了,知道他们心有余悸,没必要跟他们多做纠缠,他当即道:“不必麻烦了,我们四方云游,风餐露宿惯了,这便告辞了。”
他嘴里说着告辞,脚步却一动不动。想来王大户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不过他却偏要一个明白,毕竟他们为解他们燃眉之急而来,如今茶没喝一盏,连坐都不想让坐一下,还想着白嫖不成,别的不提,九韶的法力很值钱的好不好!
王大户确实想白嫖,他这人,能靠白手起家混到如今的家业,凭的就是三个字“不要脸”!
先前那些上门的道长修士,虽然没帮他解决根本问题,多多少少也是出了力气的,揪出了不少打洞的老鼠,阴沟里的臭虫什么,非但没从他这里拿到一文的辛劳,还被臭骂了“欺世盗名之徒”、“诳言惑众之辈”、“该死的骗子”等等,少有不是被打出去的。
井焕心想,幸亏这里边没有分外记仇的,否则随便摆个阵法,下两个恶咒,贴上几张符纸,扎一些小人什么的,也足够令他们再度家宅不宁了。
离开王府后,他把这想法跟九韶说了,九韶看他一眼,吐出两个模棱两可的字:“未必!”
井焕:“……”
他们最终还是没耗得过那个没脸没皮的王大户,毕竟是斯文人,又曾是九天真神,张口要钱总归太落面子。况且他们也不是真缺钱,九韶随便在路边摘片叶子揪朵花,翻手就是真金白银,点金术什么的,羲华会用,焉有他不会的道理。
井焕就是觉得那个王大户不知廉耻罢了,但他既然做不到和他一样不知廉耻,便只能闷着一口气,等着九韶的那句“未必”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