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跟着羲华,见多了仙术的神奇,元公公却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犹自不确定地伸脖子向晚娘身后张望了两番,见真没人,这才咋舌地应道:“是!老奴谨记。”
依旧懒在床上的羲华抱着阿弥,握着他的两只小手凑向他自己的小脸,在那圆嫩如包子上的肉脸蛋上摁出了圆坑,她觉得有意思极了,口中发出“啊噜噜”的逗孩子的笑声。
阿弥被她逗的扯起了唇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虽然口水泛滥,顺着肉乎乎的下巴淌个不停,却还是可爱的冒泡。
羲华心中爱心大起,小心地帮他拭干拉丝的口水泡,又轻轻地掐了一把那小脸:“太爱人了。”说完,无缝切换到了“神婆”的声音:“稍后我会为陛下配一剂药,请陛下膳前服用,三日后自可痊愈!”
元公公大喜,向着黑沉沉的夜幕拜了一拜:“老奴替陛下谢过天女娘娘。”这才甩着拂尘下去了。
晚娘关门上栓,回到卧房途中看到了仍旧一动不能动的宁姑姑,这回她总算知道服软了,——脸都是泪,将精心描画的妆容都毁了,眼中满满是皆是哀求之色。
晚娘心善,见此情此景,以为她是知错了,便进屋替她告饶。羲华却没这么软的心肠,只说了一句:“不必管她。”便继续去逗阿弥了。
晚娘拿她没办法,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她自己的披风,出门披在了宁姑姑身上,在她颌下细心地打好结,道:“姑姑且忍忍,待娘娘气消了便好。”
她没看到,在她转身后,宁姑姑止住了泪,眼中射出了怨毒的光,像是要用目光将室内那个“可恨的女人”千刀万剐。
院中的假山回廊中掩映着一座凉亭,虽然十分清幽,如今坐起来里面,却有些冷了。带着浓重寒意的风携着锦鲤池中的水汽而来,吹开了八角亭上垂下的纱幕,隐匿了身形的九韶从入定中睁开了眼睛。
方才的一切他虽然没有用眼睛看,却比几位当事人知道的更清楚,只见他冷漠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宁姑姑,低声念了一句什么。
宁姑姑蓦地收回了恶毒的目光,似有所感,仿佛有什么能力离她远去了,但此时她不能动、不能言,那种感觉又是稍纵即逝,她便没放在心上,专注地想着要如何报复那个女人。
翌日晨光大亮,朝阳东升,光照大地,人间又是一副好光景。实在困倦不堪的宁姑姑从噩梦中惊醒,忽然觉得周身猛地一松,她反应不及,一下子跌倒在地。
逝去的五感轰然回归,她先是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懵懂不知今夕何夕,而后才感觉到
全身麻痹,胳膊腿儿都不听使唤。而随着血流缓慢地流遍四肢,她只觉由肩至背,从腰窝到脚趾尖儿,都开始酸软发痛,动一下便差点要了她的老命。
这简直比跪了一夜还要难受,她忍不住想开口咒骂两声,却忽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宁姑姑:“……”
她本以为是喉头也僵住了的原因,便努力地撕扯着喉咙,却连一个字一声调都发不出来。这极不寻常,要知道,即便是先天哑儿都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可她,就仿佛凭空没了声带一般,任何动静都杳然无踪了。
宁姑姑崩溃地大吼,无声,撕心裂肺地哀鸣,无声,气急败坏地捶着自己的脖颈,亦是无声。
有早起的侍女捧着铜盆巾栉路过,见状吓的不轻,以为她撞邪了,手中的水盆“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宁姑姑霎时不动了,神经质地盯着洒在地上的水看,忽地,她不顾身体的酸软,跌跌撞撞地起身,三两步冲向了那滩水,期间两脚不听使唤,最后一步绊在一起,若不是那个小侍女眼疾手快搭了一把手,她非得一头栽进水中摔个狗啃泥不成。
但失去了理智的宁姑姑哪里顾得上这些,她一把推开小侍女,跪倒在地,用手指蘸着地上的水想要写字诉苦。
谁知,字她都记得,一笔一捺在她的脑中皆清晰无比,但落在地上便是一堆线条杂乱的鬼画符,根本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宁姑姑不信邪,重又落笔,这一番比方才还不如,好好的笔画歪七扭八,落在眼中,如同一乱麻。
她呆在地上,半晌,痛哭了起来,无声的眼泪顺着脸庞流入嘴里,她连咸味都尝不出来。
小侍女怯怯地望着她,不敢上前,也不敢走,一时间六神无主,“哇”的一声也哭了出来。
大概是被这响亮的哭声刺激到,宁姑姑忽然发疯一般地撑起身,转身扑到了羲华的卧房门上,开始“哐哐”地拍起门来。
房内的人却无知无觉,昨天夜半一通闹腾,羲华惊醒后走了困意,临到天亮才又重新睡着,此时睡的正香,为了避免打扰,入睡前她在这间屋子上设下了隔音咒。
此时即便是天打雷劈,也叫不醒她。
晚娘却醒了,贫苦人家容不得偷懒,即便前一夜再累,她也能掐着时辰醒来。此时她从小榻上起身,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趿拉着鞋子去羲华床边打起帐帘一看,见一大一小头挨头睡的正香,心中踏实,她看了看滴漏,见时辰尚早,想着先去梳洗了给羲华亲手备些早膳,便穿好了衣裳打开了门。
外边拍门的宁姑姑锲而不舍地拍个不停,将两扇木门拍的“咄咄”直响,即便屋里的是死人,也该从棺材里惊醒跳出来了,但里边就是毫无声息,安静的可怕。
崩溃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宁姑姑在深宫浸淫许久,心境非常人可比,她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心中认定是羲华用她那“邪术”搞的鬼,此时也不管不顾了,铁了心要把那个“妖女”薅起来好好“质问”,要她把自己的嗓音还回来。
这般巨大的声响在静谧的清早听起来格外吵闹,许多侍女都闻声来看,却无一人敢上前。先前的那个侍女心知她这么做定会惹恼天女娘娘,可不想被她连累,匆匆收拾了铜盆跑了。
她的同伴拽住她想问个究竟,她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道:“估计是她自己发疯呗!”
晚娘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了大门,门内的人毫无心理准备,门外的人反应不及,就着拍门的动作一头撞向了她的怀中。
“哎呀,什么东西?!”晚娘被吓得不轻。
待看清这位披头散发,指着自己的喉咙无声地张嘴“嚎啕”的宁姑姑,晚娘的表情溢于言表——不是,昨夜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宁姑姑你怎么了?”
门一开,隔音咒破,虽然宁姑姑发不出声音,但不妨碍她又是跺脚又是踢门,声响穿过屏风拐进了内室,将沉睡中羲华闹醒了,她朦朦胧胧地说了声:“好吵,关门,都出去。”
神谕落地,晚娘连带着宁姑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出了门搡倒在地,门扇自动合拢,“咔”的一声自动落下了门栓。
晚娘:“……”
也罢,她从宁姑姑身上起来,因为有这个肉垫在,她倒是没受什么伤,只不过被这“无差别攻击”弄的啼笑皆非。
但她因出身乡野,原本没什么身段,加上又在给阿弥哺乳,沾了八辈子的光,吃食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山珍海错,龙肝凤胆……只有她没见过的,没有她吃不到的,于是体重上便略略感人了一些,整个人丰满圆润的颇为富态。
被她这么一压,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宁姑姑经过这一夜折腾,心力耗尽,彻底歇菜了,晚娘叫了几个小侍女过来,将她搀回房去,自己还不放心,亲自过去将她安置下来。
末了,她看见昨夜披在宁姑姑身上的披风,下摆满是灰尘,又沾了水,现出一块块的泥污来,皱巴巴的如同隔夜的咸菜,她便取了出来打算清洗干净。
刚走出她的卧房,一个小侍女过来道:“嬷嬷是还未梳洗吧?若是不嫌弃,不妨到奴婢的房间来抿一抿头发。”
晚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头发蓬散,方才兵荒马乱,起床后随意挽了一个发髻已经塌了,不由有些赧然,便跟着小侍女去了她的下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