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圣母眸底深沉,以指掐算,片刻后道:“宿命使然,此为神界一劫。因果相替,前路迷雾重重,千年后豁然开朗。”
羲华撇了撇嘴,觉得她转修佛理不是个好抉择,佛家就是这样,禅味太浓,看似有理有据,实际上什么都没说。
“唉!”她叹了口气:“一千年太长了。”
紫光圣母和闻贞神君都笑了起来,片刻后羲华问:“小辈想确认一下,是只要我继天帝位,便算这件事我做到了,对吧?”
紫光圣母颔首:“不错。”
“那,是千年后我才能解除阴阳鉴的封印吗?”
闻贞神君看了一眼师尊,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道:“现在就可以。”说完,他手中飞快结印,双掌之间拉出了一片绚丽的光芒:“静气凝神!可能会有些痛,撑住!”
“什么?有多痛?啊……”羲华最怕疼,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半点心里准备都没有,顿时便觉得一股巨力如同刀锋一般切入灵台,在她的神识上一刀刀地凌迟,那痛便顺着眉心散入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痛到了几乎麻木。
羲华本能地想要抱住胳膊蜷缩起来,却忽地发现自己又被定住了,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弯曲,自己的舌头也因此不会被牙齿咬断在口中。
但这样,无疑会加重痛感,因为身、心、识皆无可逃避。
很快,全身的剧痛猛地的一收,她紧闭的牙关终于松懈,喘了一口气上来。可就是这样轻轻一下,眉心处一阵抽动,凌迟之感变为了钝痛,而盘亘在体肤之间的余韵也散在躯壳之中,久久不散。
羲华再度咬牙,眨掉长长的羽睫上的冷汗,迅速抹了一把眼皮,握紧双拳,把眼泪藏到了掌心,含混的视线才再度清明。
只见对坐的闻贞神君将手一收,一个悬在他的掌心的黑白八卦般的法器凌空旋转不休,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待体内的痛意终于褪去,羲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体一轻,仿佛有一把久远的锁解开了禁制。
“封印已除,此器植于你灵台时久,虽然我诸般小心,仍旧令你神识受损,羲华殿下,请见谅!”
羲华摇摇头,开口时方觉嗓音嘶哑:“神君说笑,是我该拜谢神君援手之恩。”说完,她起身拜倒在地,向他与紫光圣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闻贞神君虽是长辈,但碍于她的身份,没敢受她全礼,道:“殿下乃故人之后,此物又是出于我手,缘分使然,该有此遇。殿下不必如此!”
羲华真是厌恶透了“缘分”这两个字,他们做神仙的,不信自己,却总是笃信“天命”和“缘分”这种东西,着实可笑。
如果放到现在,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毁约便跑,管她什么迷雾,什么豁然开朗的。
但千年前的她单纯而又无畏,既然应允了,便一定会做到。
后来,她便在紫光圣母这里小住了些时日,聆听教诲,也耐下性子习了一些之前被她逃掉的课业。紫光圣母是九天上难得佛道双修的尊神,又寿数绵长,对万事万物自有参悟,只要她不提什么“因果、宿命”,羲华还是很喜欢同她学习一些道法的。
其中许多道理,她受益匪浅,终生铭记。
从这个角度说,紫光圣母于她有半师之谊,在其后的千年之中,她每十年会前往拜见,对这位亦师亦友的前辈心怀敬意。
而紫光圣母,对她咸鱼的态度听之任之,她将神界治理成乌烟瘴气的这副模样,她亦不曾多言半分,似乎对神界政局毫不关心。
一千年后,最后一次去往紫光圣母的道场,羲华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那一次,她将六族逼迫她与魔界联姻之事告知了她。
紫光圣母这一次没有予她任何的教诲,只言道:“千年之约已践,小友可随心了。”
羲华早料到她会如此说,并不意外,只是恍惚了片刻,仿佛那个千年之约,依稀就在昨日。
“多谢圣母!自此辞别!”
紫光圣母有些舍不得她,她这道场清冷孤寂,座下弟子个个只专修行,羲华是唯一一个能令她展颜之人。于是圣母难得地迟疑了片刻,问:“小友日后可会再来?”
羲华顽皮一笑:“自然。自此我便是天地之间一游神散仙,无所依傍,若是有难,自然会来麻烦圣母的。”
紫光圣母拈花赠别:“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说是“有期”,但羲华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如此之快。
区区数月,她再度站在那片花海之外,觉得世事弄人,竟然有几分相信起“宿命”之言了。
紫光圣母正在打坐,忽感故人来访,会心一笑,缓缓睁开了眼睛。
羲华看到花海中自动分开了一条小径,本来还在打腹稿的措辞忽地落地,不再纠结了。而待她见到圣母本尊,顿时眼眶微红,奔过去扑在她的座下,半真半假道:“姥姥,我心里好苦!”
紫光圣母:“……”这戏,好似过了罢?
且过往相交,若她称呼她为“圣母大人”,甚或偶尔顽皮叫她“姐姐”都是寻常,而一旦她开口唤她“姥姥”,便代表她有事相求。
羲华见她唇边笑意僵硬,心中大乐。说实话,经历了魔界和人间种种,她越发觉得紫光圣母早在千年前便洞彻了天机,只不过是瞒着她,诓她为禹疆作嫁衣。
说好的世外真神、佛家不打诳语的人设呢?!不好好地讹她一笔,对不住她这千年以来,为神界“吃苦受累”的罪!
“小友从何处来?遇到了何事这般愁苦?”紫光圣母不愧是见惯了风浪,稳住了。
救人如救火,方才那句就算寒暄过了。羲华也不欲多言,直截了当道:“小辈自凡界承天国赶来,一身凡尘,圣母勿怪。贸然登门,乃因九韶失踪了。”
紫光圣母神色一凝,直觉不好。
这千年以来,因为羲华这个天帝怠惰,神界泰半政务都曾经过九韶的手。他个性尔雅,行事磊落,虽名传三界,却从不骄矜自傲,一向口碑很好。虽然从未谋面,紫光圣母对他亦有耳闻。
这一点,说起来,还要归功于羲华。因为她对熟人十分放的开,每次来都要叽叽喳喳说上一整日,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九韶,连井焕都要屈居其后。
先前他们在魔界闹的那一出,神族和亲殿下死于非命、九韶以帝君之尊公然判出神界,引来三界震动,凤族饱受争议。紫光圣母由此拨开迷雾,终于窥见了千年前那一卜的奥秘。
原来是应在她与九韶身上!他们二人的命运彼此纠缠,未来依旧含糊不明。
紫光圣母不欲多言天机,只安抚了她几句,凝神掐算,须臾道:“紫微君如今身在丹穴山,梧桐台。”
果真在神界!羲华双目一亮,对紫光圣母行礼,谢道:“烦扰圣母大人了,改日再登门拜谢!”
“且住!”紫光圣母扬声叫住她:“此行危机重重,小友切记三思。”
羲华回眸一笑:“圣母莫不是第一日认识我?三思二字,与我无缘。”
紫光圣母道:“罢了,一切皆为因果。”
羲华:“……”
她原本不该多作停留,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回身道:“圣母大人,小辈冒昧一言,您身上这禅味委实太浓了。他们佛家那一套,主打一个有话不会好好说,虽我们同处神界,可小辈向来不耐烦和他们多处。我的意思,您明白吧?”
紫光圣母见惯了她没大没小,如今并不以为忤,只点了点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活过了你家祖孙几代,成为这神界最年长的尊神之一的么?”
羲华果真被她这话挑起了兴趣,顺着她的意思问道:“如何呢?”
紫光圣母肃然道:“少管别人的闲事。”
羲华:“……”
她讪讪地转身而去,没看到紫光圣母望着她的背影,叹道:“不知者无畏,不知者无忧。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本座是为了你好。”
羲华虽然胆肥的连上古尊神都敢调侃,但她并非孤勇无谋之人——闯凤族禁地救人,若无周全的计划,她几思都不敢贸然行事。
但方才面对着紫光圣母她不求援,是因为她懂得分寸,斗姆天宫在神界清净了数万年,不该因她卷入纷争。
可明着不行,没说暗地里,她不能动些小脑筋呀。
出了净室,羲华狡黠一笑,拐了个弯,朝着闻贞神君的“云外清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