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欢而散,井焕尤其气恼,晚膳时都没再出现。
还是画扇听说了,亲自登门,将石头送到了羲华与九韶面前。
“是我之过,竟不知阿焕公子神识之创尤未痊愈。日后我必细心为他调养,令他尽快康复。”画扇此番话说得尤为低声下气。
羲华听了,忽然间对她有些失望——这话“茶”味太重。况且,她若真对井焕有心,何必特地将石头送到他们面前来。
“我们不是井焕的爹,也不是他的娘。他要生要死,抑或者要把此物送给谁,都是他的事,不必来与我们汇报。”羲华满眼嘲讽,话语间尽是阴阳怪气。
画扇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九韶。
九韶神色淡然地喝茶,瞥了一眼那块石头,道:“此物暗含阴邪之力。不要给井焕用了,昨日我与羲华已经联手给他输送了法力,静心调养即可。”
画扇脸涨的通红,告退跑了。
羲华拨了拨锦盒中的石头:“暗含阴邪之力?我怎么没看出来。即便我真看不出来吧,还有井焕呢,他曾言道此物与他祖传的炎玉手牌产生共鸣,其中力量应该源自海洋,怎会阴邪?好吧,就算果真存在,你也不用当着画扇的面明说,井焕若知晓了,一定深信不疑,要懊恼将此物给她调养所用了。”
九韶心中一酸,口气便有些不郁:“看不出,你对井焕这般上心,还怕他“懊恼”。”
羲华斜睨他一眼:“我是为了你好。若非那时他将炎玉手牌借予你,他怎会受如此重创,又怎会缠绵至今。当心天道将因果算在你身上!”
九韶脸上的笑容一丝丝,如同在温水中化开。
羲华看到了那个笑,如梦初醒,拍了拍额头喃喃:“我一定是魔怔了,竟然想也不想地便站在你这边,为你担忧。”
话音虽低,但九韶听得一清二楚,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谁料羲华话锋一转,又道:“我大概是方才吃的太饱,竟然替你操这种无谓的心。你是何人,哪里用得着我多事。慎戒!慎戒!”
九韶的笑容顿时垮了——羲华此人,旁的什么都好,唯独这张嘴,主打一个扫兴。
话不投机,九韶闭上了嘴,什么都没再说。
羲华好奇地拿起那块石头,对光看了看:“我仍没感觉到阴邪之力,只觉得磅礴的灵气在其中翻涌。哎——你博闻强识,能否说说,此物是何来历。”
九韶便接过来,掌心虚悬于上,片刻后道:“来历一时无法细辨。但九成来自海洋,无误。其阴邪暗含于内核,若想看个清楚分明,需得毁去此物,尽数释放其中的灵气。你可愿我现在施法?”
羲华连忙摆手:“罢了罢了。委实不妥。一来在此动静太大,如此巨量的灵气骤然由此散入天地,定会异像抖生。二来既出自海洋,便该交由井焕处置,你我不便越俎代庖。三来此时还不是追查幕后之人的时候,如今我和井焕身上都有伤,你又困于我的神躯之中,战力腰斩。妄动不智。”
九韶觉得她说的有理,却道:“你何时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了?”很不像她。
羲华没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微妙,把真心话讲了出来:“唉,总觉得,这天上地下仿佛被人布了一张巨网,我竭心尽力逃到了这里,依然躲不开诸般阴谋诡计。敌在暗我在明,我故意不隐藏身份,频频动用法力,就是想要卖一个破绽,尽早揪出幕后黑手,看看他们所图为何。但咱们势单力孤,总得多加几分小心,以免未捷身死,可就亏大了。”
她说的郑重,但口气漫不经心,一听,便知虽然她嘴上说什么“不想死”,实际上她骨子里那喜好冒险、向往刺激和自由的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跃跃欲试了。
于是九韶温和道:“不必多虑。你想做什么,放开手脚去做。我会帮你,必不令你……”
没想到羲华却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不必了。我不能总躲在你的荫庇之中。若是习惯了,这是很可怕的。日后山高水长,你……”
她的舌头险伶伶地刹住了,因为“山高水长”四字一出口,她便知道坏了,说错话了。
她先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句话与他撇开关系,到头来还是与他紧紧相连,此番还莫名其妙再度换了身,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什么孽!
好在九韶没有发作,万幸。
对此她倒是有自知之明,明白九韶最不愿听到的便是这四个字,更明白九韶憎恶的不是区区一句话,而是她反复将他推离自己身边的坚持不懈的心。
但在丹穴山中,她已经把话说绝,要与他一刀两断。此心不改,只不过现在还不是“两清”的时候。
说起来,“她”身上的伤再有个七八日便可痊愈,届时她与他换回神魂,之后图图徐之,总能送走他这尊大神。
九韶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脸上写的太明白了。即便顶着他的脸,她真是一如既往地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
但他只当不知。
二人对坐无言,开始品起茶来。
忽地,一只毛色白皙如玉的百灵鸟扑着翅膀飞了进来,落在了羲华的肩膀上,凑近她的耳边叽叽咕咕说着鸟语。
羲华:“……”
她出手如电,捏住了百灵鸟的长喙,对它道:“有事找他。”说完将它扔给了九韶。
九韶以法力接过,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肩头。
她听不懂鸟语,为了不漏破绽,只能佯装高冷粗暴,对不住了,小家伙。
九韶向来对待有翼族谦和,如今百灵鸟受此冷待,整只鸟都懵了,委屈巴巴地立在那里,鸟头几乎要插入翅羽之下。
九韶安抚了它好一会儿,一直轻轻抚摸着它头上的翎羽,这才将它哄了回来。才温和道:“有什么事对我说吧。”
百灵鸟毛绒绒的脑袋点了两下,对九韶半唱半叫地说了许多。说实话,百灵鸟的啁啾十分悦耳好听,在有翼族中是翘楚,但羲华真心欣赏不了,总觉得听不懂的话十分闹心。
百灵鸟说完后,九韶点点头,从桌上的果盘中捡了串新鲜艳红的樱桃给它衔进了喙里,道:“此果虽然不比仙果灵气充沛,但味道新奇有趣,你带回去尝尝。”
百灵鸟感激地连连点头,扑着翅膀呼啦啦飞走了。羲华冷眼旁观,酸道:“难怪你人虽冷,在这些小家伙中口碑却不错,真是驭下有方。”
九韶用巾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小恩小惠罢了,算不得驭人之道,只是结个善缘罢了。”
羲华酸过,见好就收,毕竟现在他用的是自己的脸,这善缘可是便宜她了。
她好奇道:“这百灵鸟如此辛劳来寻你,是为了传什么话?”
九韶瞥了她一眼:“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想先听哪一件?”
“好事吧。到底生活已经很苦了,先听好的压压惊。”
“好事便是陵光托它带话,凤君已经不再追究你带我潜逃之事,从此,只要你我不再现身丹穴山,他们不会再寻我们的麻烦。”
“这些还用他说!这许多日子了,凤君若想追究,早派人下界来捉人了。即便我那好二哥不支持,以凤族之势,依然可以先斩后奏。时至今日仍无丝毫风吹草动,可见凤君还是对你留了情的。”
九韶不置可否,这些他早已从墨冠长老那里知晓,亦不意外。
“那坏事呢?啊,我猜到了。定然是陵光被你我牵累,被逐出丹穴山了吧。说起来,是我对他不住,日后定会寻个机会弥补。”羲华拈了一枚樱桃在手把玩,道。
谁料九韶摇了摇头:“非也。陵光不曾说过这些。据我推断,他应当还在丹穴山中。”
“噢?那还有何坏事?”羲华随口道,低头将那樱桃咬了一口。
“你的债主登门了。”
“什……什么……咳咳!”羲华被口中四溢的甜汁呛住了。
九韶起身,给她抚了抚后背。羲华好不容易平缓下呼吸,忙不迭地问:“谁?哪个债主?”
九韶挑了挑眉:“你有几个债主?”
羲华一脸如临大敌:“这不重要!”
九韶也不多问,吐出四个字:“闻贞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