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斐陨落之后,姬夫人悲愧交加,又因突然被巨量的灵力灌入灵脉,一时晕厥,而此时,她身上的伤口中渗出的血迹已经泛出了淡淡的金色,这是将要入神的征兆。
而她的身体虽然不醒于事,神识却一直清晰明澈,她仿佛拥有了另外一双眼睛,在她沉睡之时可以“照见”身外之物,自然——也知道了羲华与井焕的到来。
当“思忆”这种不属于人间的高妙法术加诸己身之时,她猛地明白了这二位的身份,于是才放开了怀抱,任由他们探索当年之事,将她心中潜藏多年的伤疤一一剥开。
她觉得,是时候该承认自己的罪孽了,因她的一时妄念,害了此生对她最情深义重的两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对云斐的承诺,她甚至想断绝自己的生机。
所以,当前五道劫雷落下时,她表面上一心抵抗,内心深处,却充满了厌倦。
孰料,云倾陌却冲了上来。
她悬于当空,不可进也不能退,目光穿透了那两位旁观的神仙的障眼法,见他们骤然插手自己之事,一时气恼非常——
这些自高自恃的神人,他们凭什么觉得可以依一己好恶,便干预旁人的抉择!
或许是因此而激发了斗志,或许是因为想要替自己扛雷的那赤子之心,姬夫人心念大转,不再消极,反而迎头直上,挥剑劈斩,一道雷霆落下便劈它一道,一层雷网覆下便斩它百剑千剑!
期间有数道雷霆突破了她的剑光,劈向了地上的云倾陌。姬夫人见状,从半空旋身落地,为他挡住了那几道雷霆。
但心一分,便难两全,终有一道漏网之鱼令她力所不及,劈在云倾陌的身上。
“倾陌!”姬夫人的声音被轰然大作的雷声吞没,她的心倏然揪起,发疯一般的嘶吼起来。
雷声电光俱消散之后,云倾陌还好好地站在原地,无措地看着完好无缺的自己。
“啪嗒!”一枚小儿常戴的辟邪符从他手腕上掉了出来,被他眼疾手快地用手一抄,落在了他的掌心。已显陈旧的丝绳一寸寸成灰,编辍于其中的一颗殷红丹珠却光华不减,依旧鲜艳夺目。
这种戴在手腕上的辟邪符是此地的传统,多是小儿五六岁时由长辈赐予,戴上一二年后便可取下,取辟邪安魂、鬼祟莫近之意。姬夫人依稀记得,这是她对他解开心结之后,送给云倾陌的第一件东西,如今已过三十多年,没想到他还留着,并且保存完好。
要知道,凡界孩童多童真,五六岁时玩心正重,最是好动的年纪,男孩尤甚,恨不能连衣服都扒了,这才显得自己与众不同,彰显个性。云倾陌能将那时的一样小东西留存至今,可见是用了心的。
前几日在青楼之中不打不相识,羲华还曾好奇追问,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戴着一条红手绳,是这人间的风俗吗?
当时三人都酒醉,羲华一时瓢了嘴,幸而云倾陌断了片,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很快,编织的丝绳只留下一摊细碎的粉末,那颗朱砂在云倾陌的掌心滚了两滚。细看之下,那颗珠子上竟然出现了许多裂纹,方才的完好不过是个假象,覆手上去,还能感受到其上残留的微弱灵力。
姬夫人对这灵力再熟悉不过,毕竟这灵力的其他大部分都化于了她的体内。她当即脱口而出:“云斐!”
云倾陌也明白过来——原来不知何时,爹竟然将自身灵力注入了他随身而戴的辟邪符上,日日夜夜守护着他,方才还替他生受了那一雷霆一击,方保他无虞。
“爹!”云倾陌眼眶微湿,不由大喊了一声。
过往四十年,他在云斐膝下长大,不知是否因并无血缘,冥冥之中亲情的差离使然,纵使云斐对他再多照料,却始终与他差了一层。云斐在世时,亦对此颇为遗憾。
如今这番,云斐若能看到,大概会老怀甚慰,只可惜……
姬夫人闻之黯然,有心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以此激起他心中对云斐更多的怀念。但此时明显不是说话的时候,因为第七道劫雷未经酝酿,直接落了下来。
云倾陌眸光一凝,翻手将破裂的朱砂攥入了自己掌中,身形同时一闪,将姬夫人护在了身后,而后右手中凝光乍现,一柄玄天金精所铸的长剑现于其间。
羲华和井焕满眼惊羡之色,那时玄天金精三界难求,神界中的金精矿藏被伏羲氏把持,又因擅冶炼专铸造的金天氏为其麾下,所以即便是天帝的收藏之中,金精所铸的刀剑也寥寥可数,是当之无愧的神之宝器。
羲华几乎要以为这云倾陌是天道的亲儿子了,竟然比她这正位天帝还要得天独厚,要身世给身世,要天赋给天赋,拼爹拼娘都能笑傲于世,就连这飞升之路,也早有人给铺平了,眼下随手一拿,便是如此贵重的金精之剑,真是令她羡慕嫉妒,不想与他做朋友了。
姬夫人当然不会让儿子替自己挡刀,但此情此景,劫雷一重较之先前强悍百倍,她若抵挡不住,那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云倾陌必定也难逃此劫。
于是她长剑一震,对云倾陌大声道:“倾陌,用吟雪心法!”
云倾陌的剑道由云斐启蒙,而后才受姬夫人教导,博取二人所长,闻言立刻变招,与母亲同时出击。
寒锋如雪,惊艳如虹。
金红燃焰,石裂天崩。
母子二人同心共力,将劫雷一层层劈开,天空,重现蔚蓝之态。
云倾陌一上场,天道连样子都懒得做了,径直放水,剩余的两道劫雷非但没有更强,反而呈疲软无力之状,被他们联手轻轻松松渡了过去。
一道五色神光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映照得那一片土地光彩潋滟,遭到毁坏的草木生机盎然,疯狂生长,刹那之间便青葱葳蕤,万花齐放。
羲华和井焕面面相觑。羲华犹豫道:“这就完了?这天劫如此儿戏,多出一人来,总该做做样子,这般轻松放过,令这些人间修士怎么想。”
就在云羿门众人以为门中又要出现一位飞升仙者,皆与有荣焉,在奔走相贺时,变故陡生。
那道神光本有接引之意,此时却没有照在姬夫人的身上,就那么停留于山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羲华虽不曾见识过此等流程,但她猜也猜得出来,下面将要发生的事,不由心头一紧。
方才姬夫人和云倾陌在劫雷之下生死一线,她都未如此上心,如今到了抉择之机,她却比当事的两人更加紧张。
姬夫人和云倾陌皆屏息以待,尤其是姬夫人,不知为何,她的心中,隐隐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神光渐渐聚拢,其中现出两个身影来。
一人鹤发童颜,峨冠博带,手中持一拂尘,道骨仙风,天上的味儿十足。
一人青衣道袍,长身玉立,头上却戴了一顶幕蓠,看不到面容,气质却极为沉静内敛,如同沉沉碧湖。
羲华和井焕立刻便明白了这二位的身份——金池神君,还有……蓝梵空。
他们下意识地想要惊呼,羲华却猛然意识到如今天劫已过,姬夫人天眼已开,定然看得穿她与井焕的隐身咒,于是紧紧地闭上了嘴,同时给井焕下了一个禁言咒。
“唔唔!”井焕瞪了她一眼,倒是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觉得有些落面子,但若非如此,他方才便要莽莽撞撞地将蓝梵空的名字喊出来,如此,大概会碍了金池神君的事,待回到神界,怕是会被那谁谁寻机刁难了。
羲华冲他眨眨眼睛,意思是“知道为何会被封口了不?”
井焕撇着嘴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横手在脖子处一抹,示意“以命起誓,绝不多嘴”。
羲华这才满意,解了他的禁言咒,同时,二人心中各自浮现出一个念头——
羲华想的是:这禁言咒十分好用,真是我所学中最有用的法咒,没有之一。
井焕却想:可恶羲华,仗着禁言咒肆意妄为,早晚我去领会个更厉害的,堵你的嘴!
金池神君自然也看穿了他们的隐身咒,天帝下界游玩之事虽然隐秘,但九天之上该知道的都知道,根本不算秘密,诸位“长辈”皆见怪不怪,毕竟谁家不曾有个把熊孩子,那些熊孩子又有那个不是都是这么过来的。
姬夫人和云倾陌收了剑,对金池神君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金池神君道:“恭喜二位渡过天劫,可得飞升之机,本君为接引使,为二位赏罚功过,清算功德,这是登天之路的最后一程。”
云倾陌却很君子,拱手道:“多谢仙君!但晚辈并非得道之人,此番擅闯劫雷,是晚辈之过,愿受惩处,只求仙君勿怪责我的母亲。”
金池神君和颜悦色道:“无妨。你不提,本君当做没看到。如今你提了,本君当做没听到。好了,二位,谁先来?”
羲华:“……”
井焕:“……”
这么好说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