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旷”醒来后只觉四肢脱力,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力战鼍龙,与其两败俱伤,鼍龙遁走之后他带着“婠漓”逃到这个礁洞的那一刻。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他已如“婠漓”之愿,尽数忘记了。
但他满心担忧的都是她,醒来的第一瞬,便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婠漓!”
“婠漓”被吓得全身一抖,一颗心惊颤不已,原本还想去看看他情形如何,顿时不敢动了。
待“井旷”朦胧的眼神重新聚焦,渐渐看到了对面五丈之外的她。他飞快地将她上下打量一回,见她神色虽有惊惶,却并未表现出明显的伤痛之色,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说起来,“井旷”到底是太过直男了些,竟然没看出她眼底隐忍的畏惧。
“我晕了多久了?”他一面查看自身的伤,一面问道。
“约莫两日两夜了。”其实“婠漓”也算不清时辰,只能按照她靠在这石壁之后的功夫估算了一下,至于之前的那些……全当没有经历过吧。
“井旷”点了点头,他不是好糊弄的,心中定然生疑,便直截了当问道:“你我逃到这洞里之后我便晕过去了?一直晕到现在?”
“婠漓”知道他并非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性子,如此这般询问,定然是脑中空空,全然不记得那些事了。
也好,免得尴尬了。
谁知,她这般想,一时既释然,又失落,仿佛本该是两个人的秘密,却被她一人潜藏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怅然。
但命运就是这样喜欢与人玩笑,她刚松了这口气,便听到“井旷”开口问道:“我方才似乎做了一个梦。”
“婠漓”:“……”
那口气重又提起塞住喉咙,她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梦?”
“井旷”凝神盯住她:“美梦。”
“婠漓”:“……”
这样的眼神,这样似是而非而暧昧的两个字,顿时令她无地自容。
她想多问一句,却始终鼓不起勇气,而“井旷”也绝口不再多提一句那个所谓的美梦。
谁知,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既然度过了危险,便该回去了。
这一路上,“婠漓”刻意地与他保持距离,连眼神都不敢对视,生怕令他看出心底的波澜。
“井旷”自然对她这态度生疑,但他不便揣测,毕竟他一走便是数日,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亦不知她怎么突然离家出走,且身无护卫,是被逼还是无奈?
他想寻个话题,与她随便聊聊缓解气氛,想了想,却不知如何提起话头。
“你怎么会遇到那头鼍龙的?”最后,他只干巴巴地问出了这一句。
“你又是如何在那处寻到我的?”她不答反问,将球抛给了他。
“井旷”犹豫了片刻,扭头指了指她腰间的玉珏。
“婠漓”伸手将其解下,托在掌心看了看。
“井旷”有些赧然:“我在这玉珏上施了个连心咒,只要这玉珏不离身,任何时候、任何方位,若你遇到危险,我便能立时出现在你身边。”
“婠漓”闻言惊愕——此事他未提前告知,自作主张施加这种咒术,无疑是有些唐突的。若是矫情的女子,稍稍较真一些,定然会觉得被冒犯了。
然则确因如此,他方才及时出现,救了她。否则,此时即便不葬身那恶龙之口,遍体鳞伤站在此处的人便是她了。
于情于理,这令她对他怨不起来。
更重要,也是更羞于启齿的是,无论再怎么回避,她都止不住地对他心生憧憬。世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区区几日不到,她便彻底忘记了在礁洞中的种种恐慌,对他那朦胧的好感,渐渐生根抽芽,枝繁叶茂起来
鲲鹏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伴侣无比忠诚的种族,既然先有爱慕,又意外有了夫妻之实,她心属他,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她甚至已经想到,回去之后她一定好好恳请父君,解除她与“风烆”的婚约,此生她若不能嫁她所爱之人,她便干脆终身不嫁,千年万年守着幽海和自己的子民。
这个时候,她已经无暇顾及幻境不幻境,还有海眼入体之事了,满心都是该如何说服父君,如何成全自己心中真意。
直至此时,她才觉察到了一丝不对——若是她的悲喜皆会影响这片海洋,先前哪怕只是心旌动摇分毫便会引起大片的海水升温,可是过去的那段羞怯的经历中,她连哭带嚎,挣扎间心脏狂跳,浑身汗出如浆。这已远超了“心旌动摇分毫”的程度。
但那时无疑并未引起任何的海洋动荡。
“婠漓”一面前行,一面沉思此事,几乎以为那时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还未回到水都,二人便被幽海水君派出的大队人马找到,带头的将领不敢擅专,将二人一起带了回去。
水晶宫中,幽海水君对二人大发雷霆,他倒是还知道维护女儿,一腔怒火都是冲着“井旷”去的,用词之严厉应是突破了他毕生尊奉的礼仪教养。
“井旷”贵为鲲鹏一族的少主,大概从未被人如此急言令色对待过。也幸亏他如此沉稳,区区少年人面对着叔父辈的怒火竟然仍旧能够安之若素。
到最后,连“婠漓”都听不过去了,出声插嘴道:“父君!此事不是他的……”
一个“错”字在她口中打转,却被父亲的眼神吓了回去。
“婠漓”自认理亏,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拉了“井旷”的袖子,给了他一个眼神——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你,你且受着,事后我再给你赔罪!
“井旷”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这番作为落在幽海水君眼中,无意将他的怒火拱得愈发高涨。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深觉语言太过苍白无力,呼喝道:“来人,请少主下去歇息!”
大概形容太过凶神恶煞,“婠漓”深恐“井旷”这一下去,便是歇息个永无尽头,这回再也顾不上畏惧父亲的威严了,连忙出声求饶:“父君!井旷殿下确实救女儿于恶龙口中。父君切勿恩将仇报!”
幽海水君怒其不争,心里暗自叹了一声“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得太过无忌了,又叹井旷人品背景均是举世无双,可惜了,若无海眼之事,女儿嫁给他,可算是一桩天付良缘了。
罢了,是幽海无福。
水君摇摇头,目露定色,对“婠漓”道:“既然是你的救命恩公,自当礼遇。还请少主下榻琼花台吧,三日后你大婚,请殿下观礼后再行拜谢!”
提及大婚,“井旷”目凝冷光,他看了看一旁的“婠漓”,见她无丝毫反驳之言,亦无焦急之色,心中一沉,有些赌气,原本的冲动刹那间烟消云散,跟着侍卫离开了大殿。
他走之后,“婠漓”才对幽海水君道:“父君!女儿不嫁!”
幽海水君望着女儿,她倔强的神色和坚毅的眼神令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他曾经的君后,“婠漓”的生母。
虽然幽海水君为了子嗣君位,纳了许多姬妾,但鲲鹏一族世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令他除了自己曾经的妻子,心中再也放不下任何人。奈何年少时不懂相惜相让,他对她生过许多误会,做过许多伤人之事。而她,即便生下了“婠漓”,却仍对他心怀幽怨,最后沦落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等到幽海水君悔不当初,上门跪求她的谅解时,才发现,她已经在岁月中枯槁了身心,对此世毫无眷恋,至死,不曾再见他一面,不曾看过唯一的女儿一眼。
幽海水君只能将悔意弥补在“婠漓”身上,天上地下,四海之中,他怕是头一份的女儿奴。
但那又如何呢?他毕生所爱,终究是再也无法对他言笑晏晏,无法与他相伴到老。
幽海水君感慨良多,悲从中来,一时绷不住,险些不能自抑。但他不愿在女儿面前显露出来,只得强硬地一挥手,命人将她直接带了出去。
“此事,由不得你!”
他强自冰冷的声音传来,不明真相“婠漓”的将其解读为父亲的冷漠和专断,令她不由生出了许多埋怨。
“婠漓”的脾气继承自她的母亲,吃软不吃硬。其实,若幽海水君对她不加隐瞒,告知她有关海眼的真相,她未必不能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可幽海水君对此避而不谈,只一味强迫她接受这样的婚姻,如此一来,她的逆反之心愈盛,对其后事态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铺垫。
其后的三日,又发生了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