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烆”用力摇了摇头,他心知有异,但愈发昏沉的颅脑令他无神多思,加上他担心“婠漓”不知出了何事,便不曾多加探究,急匆匆地一把扯开了床边的帷帐。
“婠漓”就合衣躺在床上,满脸酡红,已经昏睡不醒,她似乎陷入了很深的梦境,眉头紧锁,眼球在晕红的眼皮下飞快地转动,一只手牢牢地合拢,似乎紧握着什么东西不肯放松分毫,另一只手不住地攥紧身\/\/下的锦褥,又松开,如此反复,仿佛她想要努力挣脱什么,却永远无法如愿。
“风烆”想要安抚她,便去握她的手,可她明明看不见,却执拗地一次次将手从他的掌握中抽出来。仿佛最柔嫩最娇美的红藻一般的唇翕动着,低低的呼唤带着不经意间的呻\/\/吟溢出来,听到耳中,无端引得他浑身燥热。
“风烆”附耳去听,仔细分辨,才听出了她呢喃的两个字是“井旷”!
这一刻,无端的愤怒点燃了他的神智,四周弥漫的那股香气忽然浓烈起来,令他四肢百骸间蓦地浮现出一股酥麻瘙痒之感,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灼热发烫到冒烟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她名正言顺的妻子,而此时是正是良宵,不应虚度。
于是,他为她解开了那袭繁琐的嫁衣,大概是被束缚得太狠了,鲜红的嫁衣刚被他扯去丢开,“婠漓”口中便溢出了一声轻缓舒适的叹息,带着浓浓的鼻音,极有撒娇的意味,当即撩动起了“风烆”的神经。
“风烆”久久地凝视着她,脱了外袍甩在地上,镶嵌珍珠与玳瑁的腰封亦被他一把扯开,摔落在地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
这时,口中一股极度的干渴之感传来,他一面伸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口,一面去桌边取了酒过来。
那是早已预备好的合卺酒,象征着夫妻同心,万年好合。如今“婠漓”已昏迷无力饮酒,“风烆”便端到床边,替她喝了。
大概是为了照顾新娘的口味,那酒异常的甜腻,“风烆”喝得太急,不由被呛了一口,咳嗽时杯中的酒液洒出,有两滴打在了“婠漓”的侧颊上,顺着细腻到不可思议的肌肤一路滑落下来,如同一道琥珀色的眼泪。
“风烆”连忙丢了酒杯替她擦拭,昏迷中的“婠漓”被冰凉的酒液一激,竟然轻轻睁开了眼睛。
她并没有完全醒来,意识依旧朦胧不清,更不知道眼前注视着她的人是谁,但在满殿催情的迷香的作用下,此时她眼中心中,唯有一人。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手,就势用脸颊磨蹭,唇边,绽开了好看的弧度。
“风烆”呆了,风月之事,一厢情愿与水乳交融意义完全不同,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许可,便轻轻俯下身去,要去亲吻那红藻一般的唇。
“砰”的一声巨响。
任谁都不愿这个时候被打扰,但他的那个吻还未落下,便被一股巨力举起,从“婠漓”身上被掀了下去。
“谁!谁干的!”
“风烆”反应过来,发觉自己是被一股暗潮卷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虽然不疼,但这无疑重重打了他的脸,令他暴怒之下嘶吼出声。
“井旷”带着满身波动的灵力一步步踏碎了宫殿的大门,殿中一切吉庆的摆设都被大潮冲散,摔了个粉碎。他并没有开口,但浑身上下却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令“风烆”一时间止住了怒骂,噤下了声音。
走过他身边时,“井旷”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说不上有多鄙夷,却顿时令他无地自容。
刹那间,“风烆”那被迷情香蛊惑的神智清醒过来,满腔旖旎化作愤怒。
“井旷”走到床前,看到了里衣凌乱,眼若春波的“婠漓”,登时一股怒火升腾,虽被他勉力抑制住,脸色却冷峻的可怕,俯身将她抱在怀中,又用法术抓起了落在地上的外袍,妥帖地为她披在身上,转身便走。
“风烆”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抹去了唇边沁出的鲜血,对上了“井旷”那阴郁的双瞳,霎时怒气再不可遏,厉声道:“放下她!”
“井旷”径直无视他,抱着人从他身边离开。
“风烆”自然不肯放弃,当即凝成冰弓,搭箭射向他的后心。
论武论修为,他都远逊于“井旷”,但后者明明有余力,却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箭。
箭簇穿透血肉的声音令“风烆”呆愣当场,剧烈的疼痛和强大的冲击力亦令“井旷”向前踉跄了一步,但他摇晃了片刻,稳稳地站住,头也不回地带着“婠漓”继续向前走。
而“婠漓”此时神智仍旧迷离不清,却乖顺地伏在他的怀中,痴痴地仰望着他的脸,她的手中,仍旧紧紧地握着他所赠的玉珏。
“井旷!”“风烆”再度挽弓搭箭,对准他的后心,喝道:“放下她!否则你会后悔的!”
“井旷”低头看了看“婠漓”,对她那双微笑的眼眸也轻轻勾了勾唇角,凝声道:“我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不曾在方才抢亲,不曾砸了那婚典,不曾杀了你!”
最后三个字脱口,无形无色的杀气和寒意瞬间从他身上迸发出来,顷刻间充满了整座大殿。
这种如锋刃一般慑人的威压甚至冲破了这座宫苑,一路延伸至外,当前水晶宫中,连同珊瑚海藻都为此瑟瑟发抖,缩成了小团。
“风烆”不由自主地垂下了手,状如满月的冰弓化作雪霰消散。
此时此刻,唯有“井旷”的怀抱中是温暖而安定的,“婠漓”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惊扰,反而将脸在他胸前蹭了蹭,合上眼睛睡着了。
这一觉,香甜无梦。
但当她醒来时,水晶宫已沦为无间地狱。
“井旷”抱着她走向了幽海水君的寝宫,他本意不是示威,亦不是强夺,他只想告诉幽海水君,无论他用什么办法,无论他对自己有多少成见,今时今日,他一定不能让“婠漓”嫁给旁人,她是属于他的。
他本已做好了准备,这一路上会有无数阻碍,但哪怕是成千上万根利箭撕破他的躯体,他都无所畏惧。
可是没有,没有愤怒的幽海士兵,没有冰冷的利箭,有的只是悲惨的哀嚎,与遍地的鲜血。
那血之浓稠,甚至连水流都无法将其冲散。
“井旷”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偶尔有幽海的水族扑到他身边,但求救的话语还未离开唇畔,便被一柄尖刀或是大戟刺入胸膛或是背心,惨叫之后,一条生命就此被收割了去。
当看清了那些凶手是谁,“井旷”蓦地大吼:“住手!停下!”
却无济于事,那些本该带着祝福而来的冥海送礼队伍森然化身刽子手,手持利刃,将幽海水晶宫填满了尸山血海。
甚至有一名幽海侍女,曾经在琼花台侍候过他的起居的,奔走逃命时看到了他,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口中尖叫着:“少主救命!”
“井旷”想要救她,但他略一抬手,怀中的“婠漓”便不安地动了动,或许是感觉到了那个怀抱松开,她睡梦中的微笑倏然散去,蹙起了眉头。
“井旷”便迟疑了一瞬,就是这一瞬,一柄巨斧自远处飞驰而来,正正砍中了小侍女的后心。
飞扬而出的血如花一般绽开,将本已有些凄然的“井旷”双眼映得鲜红。
小侍女无声地软倒在他的脚下,尤在颤动的指尖似乎想要触碰一下他的袍角,却用尽了最后一口气都未能如愿,身死魂消,化出了原形,原来竟是一尾小小的鳐鱼,平坦如同碟形的鱼身几乎被那柄巨斧劈成了两半。
“井旷”眼中的红意更甚,仿佛燃着无名的火光。他先是将“婠漓”托了托,把她抱得更紧,并将她的脸扶向自己的胸前,不令外界这些凄惨呼声惊扰到她,亦不令她有机会看到这样的炼狱之象。
然后,他拂手,用法术抬起了那柄落在小鳐鱼尸身旁的巨斧,巨斧上鲜血淋漓,饶是被几股水流托举着,都洗不清其上的血色。
“井旷”齿间迸出一声冷笑,巨斧的斧刃倏然翻转,向面前悍然横劈而去。
刚刚掷斧杀了手无寸铁之人的寅鲛将军本来满脸得色,粗糙丑恶的一张脸上犹自带着残忍的笑意,却被自己的兵器突如其来地攻到眼前,堪堪在距离鼻尖一毫之处才停住,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