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温柔的风携着幽娆的花香徐徐拂来,澄清的月光如一层薄薄的水雾缓缓流动,稀稀疏疏的枝叶轻轻摇摆,抖落了满地的栀子花瓣,虫鸣如潮水般浮涌而来,给寂静的夜晚添了几分热闹的气息。
卫玠将手中的书本整理好了之后,吩咐阿瑶将它们放好,自己闲暇的摆弄着桌上的茶盏,随后抬头望向窗外,院外的景色映入眼帘,心头却不由回想起王聿说的话。
如若可以,远离刘和。
虽然她觉得有些奇怪,心中却又隐隐存了一分怀疑。
眼前忽然又浮现了刘和单纯,腼腆,忧郁而又落寞的面容,她的心又仿佛被狠狠揪着,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远在离石
厅内,此时刘渊匆忙召集众人商议要事,刘渊面色肃然,严重隐隐燃着怒火,他厉声道:“司马颖这个蠢货不听我言,竟挟持天子逃往洛阳,此行无疑是自取灭亡,然而,我与他有言在先,不能不去救他。”
此言一出,左贤王刘宣大惊失色,倏尔从椅子上站起来,坚决劝阻道:“晋朝昏庸无道,司马氏父子兄弟互相残杀,足以见得是上天厌恶晋朝的德行,欲将天下授予我们。单于积德在身,连晋人都佩服,现在,正应该振兴恢复我们的基业,鲜卑可以作为我们的援助力量,单于怎么可以阻挡他们而去拯救仇敌呢!”
刘渊听后沉默未语,厅内噤若寒蝉,刘渊目光逐渐深沉,随后坚定道:“说得对,应该做高山峻岭,怎么能甘心做低矮的小土丘呢!天下帝王不是固定不变的,如今,我们有兵众十多万,如果我们击鼓进军、摧垮晋朝,必将如同摧枯拉朽。昭烈帝刘备仅在一州的土地上奔驰,就可以与天下相抗衡。我刘渊又是汉朝刘氏的外甥,我们的祖先曾与汉朝相约为兄弟,兄长灭亡了,弟弟来继承,理所应当。”
刘宣这才放下心,又暗自敬佩刘渊思虑周全和果断。
之后,刘宣众人便为刘渊上大单于的称号,聚众数十万士兵,司马颖知道刘渊叛变,却又无力阻止。
很快,刘渊便在离石自称汉王,他赦免境内囚犯,建年号为元熙,追尊刘禅为孝怀皇帝,立妻呼延氏为王后。署置百官,任命刘宣为丞相,以崔游为御史大夫,宗室刘宏为太尉,其余的人授官各有等差,国号为汉。
淡雅宁静的殿内,一个身着暗紫色华美长袍的青年静静的倚靠在长榻上,白细无暇的肌容若初春的玉兰花瓣,灰墨色的眼眸如幽漆的暗夜,深不见底,又隐隐带着一分郁色,鼻若悬胆,薄唇似抿非抿。
“公子。”下首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略有些担忧的呼唤着。
刘和微微一愣,灰墨色的眼眸淡淡的露出一抹冷色,温雅的开口:“胡云,如今外面都在暗骂我们乱臣贼子,可是他们都忘了,这天下原本就是谁有能力,谁便取之。”
刘和静静的垂下眸子,眼眸恍如波光荡漾的湖水,隐隐约约的透出复杂迷惘之色,沉静在一片幽幽的灯辉下,若有若无的哀伤。
如今,卫玠会如何看待他呢?
烛光摇曳,昏黄色的光线下,刘和的面容露出一丝落寞的笑容。
他早已没有了回头之路。
胡云悄然抬头,看见刘和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忧色,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让他生出许多不安来。
很快,刘和面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仿佛方才那落寞的神色不曾出现过。
“如今司马颖同司马越兵戎相见,无暇顾及我们,越乱,越好。”
刘和轻轻的抬起下巴,摇曳的烛光下,年轻的贵公子笑得优雅而又残酷。
胡云敛下眼中的惊异,抬眸见刘和满是笑意的面容,却觉得冷如霜雪,透着嗜血的光芒。胡云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公子从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心智不坚之人。
“如今晋朝一片混乱,司马颖兵败,奔逃洛阳,幸好左贤王劝阻单于,否则若是营救了司马颖,必然造成许多麻烦。”
胡云静静的回禀着这几日的战况,此消彼长,司马家内斗越严重,他们便有时间聚集到更多士兵,自然越强大。
过了一会儿,刘和示意胡云退下,胡云颔首,随后走了出去。
刘和不知想到什么,缓缓起身,敛去面容上的愉悦之色,他走向窗边,遥望浩瀚星空,皓月当空,月华如银,大地徒增了几分萧瑟落寞。
洛阳的月亮,是否也如离石的一样圆呢?
清幽的叹息缓缓溢出唇,卫玠,不要恨我。
刘和闭了闭眼。
远在洛阳,豫章王府
葱郁挺拔的竹林,桃树沿着庭下的湖边开满了粉色的桃花,花香馥郁,彩蝶蹁跹,司马炽面色平静,石桌上的棋盘,黑子节节败退,清冷如月的面容上亦带了几丝愠色,显然他的心并不如面上那么平静,他预料到司马颖,司马越二人的勃勃野心,但他万万没想到,刘渊竟然在离石拥兵自重,自立为王,更对外宣称兴复汉室,短短几日聚众十几万士兵,更何况,司马颖与司马越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更无法一致对外御敌。
司马炽握紧了拳头,打翻了棋盘。
卫璪惊异的看着司马炽,一直以来,殿下遇事处变不惊,沉稳果断,晋朝的皇帝更迭了一个又一个,殿下皆是平静以待,从来没有像这样失去过理智。
卫璪情不自禁担忧的呼唤道:“殿下。”
司马炽看了卫璪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冷如霜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缕笑意,他怎么忘记了,还有河间王司马颙。
“本殿无事,也许该去拜访一下本殿的皇叔了。”司马炽唇边衔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温润如玉的面容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卫璪不知司马炽心中的想法,不过他知道,殿下自有的打算,也绝对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殿下,臣先行告退了。”卫璪忽然想起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脸色微变,遂起身向司马炽颔首。
司马炽点了点头。
卫璪坐上了回府的羊车,一路上心绪不宁,卫玠与叛臣刘渊之子刘和交情颇深,若是被有心人借机发作,必遭灭顶之灾。
刚回府,便见卫玠失魂落魄的站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玠一见卫璪,眼眶略红,急切的问道:“哥哥,消息是真的吗?刘渊真的造反了?”
卫璪微微叹息,缓缓地点头,便见卫玠脚步踉跄后退,显然不敢置信。
见卫玠伤心的厉害,卫璪心中亦不好受,却又想到了什么,面容霎时变得严肃冷酷起来。
“叔宝,我必须告诉你,若被人得知你与刘渊之子刘和关系匪浅,后果不堪设想,这关系到卫府的生死存亡。”
卫玠呆滞了一下,忽然想起了王聿,因为王聿曾嘱咐她,远离刘和,没想到竟一语成谶。卫玠呼吸一滞,她知道事情的轻重,她不会拿卫府的生死开玩笑,深呼吸了一下,才平静道:“我知道了。”
卫璪稍微放下心,轻轻的拍了拍卫玠的肩膀,以示安慰。
敏阳侯府
敞开的方窗渗透进微冷的风,灰蓝暗沉的天空乌云密布,连一丝月色也不见,明明已经是春日,却阴凉刺骨,楠木方桌边,一位年轻的公子垂眸沉思,凉风袭来,卷起垂落于他肩上的一缕长发,蔚蓝色的眼眸露出极冷的眼波,王聿平静的起身,走至窗边,抬手扶着窗扉,唇边溢出一缕冰冷的笑意,刘渊造反,他其实亦是始料未及,如今司马氏骨肉相残,晋朝岌岌可危,也许他该早做打算。
“阿烈,如今洛阳不可再待下去了,你通知我们的人,让他们在长安待命。”
阿烈颔首,忽而又想到什么,疑惑道:“那侯爷呢?”
王聿优雅的起身,蔚蓝色的眼眸似一望无际的天空,深浅难测。
“我不能走,否则谁都走不了。”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人,让他无法舍弃丢下。
洛阳众人皆难以入眠,只盼着这场腥风血雨早些过去。
卫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盯着顶上的缦帐,逐渐冷静下来,王聿是否早就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出言提醒她。
第二日天亮,卫玠便急忙出府去找王聿,放眼望去,四处皆是手持刀戟巡游的士兵,恐怕是混进什么奸细,所以盘查,街上早已经没有了人烟,卫玠心一沉,刚踏出府邸,便立刻被士兵拦截住了,却没有为难她,卫玠遂又折返回府。
卫玠心神恍惚,司马颖与司马越兵戎相见,士兵死伤无数,饿殍遍野,如今在外还有匈奴人自立为王,她的国家危在歹夕,她居然还沉浸在失去刘和悲伤之中。
卫玠握紧了拳头,稳定心神,她不能出去,也许只能等王聿来找她了。
元熙元年,晋朝内部早已混乱不堪,又因频繁的战乱,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弹尽粮绝,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也因如此,匈奴人才能如此迅速的招揽民心。河间王司马颙意识到洛阳的险境,却也无力挽回,暂时与豫章王回到了长安,另一方面,派人援助司马越抓捕司马颖,得知司马颖逃往朝歌,又火速派人拦截,经历了数月,才截住了司马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