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州城中的士绅百姓,突然发现泽州发生了变化。
那些懒洋洋一副惫懒模样的州兵,那些只知道收钱耍横的衙役,突然都被一群臂缠红巾的士兵代替了。
他们当然是不情愿的,不过马百户的脑袋还在城门口挂着呢,不情愿也得情愿。
这群人自称红巾军,要说是官军,他们没有统一的军衣旗帜。
要说他们是匪寇,那也不太像。
这红巾军号令严谨,行动齐整,有些头目一看就是能征善战的老兵。
有那当过民夫的百姓,一眼就认出来,他们拿的兵器也都是上好的官造刀枪,甚至还有铁甲和普通军队里都稀罕的重弩。
这支莫名其妙的队伍突然到来,控制了泽州全城。
开始城中的人十分畏惧,生怕他们烧杀劫掠。
后来见他们纪律严明,不抢劫也不杀人,甚至买东西都主动给钱,便纷纷放下了戒心。
原来是一支仁义之师,城内气氛轻松了很多。
知州衙署之前,萧禹书对谢云冰问道:
“张夫人,你为何不愿回礼国公府?那里锦衣玉食,你堂堂谢家嫡女,何必加入咱们这些贼寇之中,干这提着脑袋的买卖?”
谢云冰抿嘴一笑,神色和先前已然完全不同。
她头上利落的挽了个团髻,插着一截自己用刀子削的杨木枝杈。
天鹅般修长的白颈之下,是一件普通的土黄色窄袖襦裙。
外面披着一块半新不旧的土布褙子。
这一身打扮,就跟寻常农家的女子无什区别,但穿在她身上,却有一股清新别致,如山野鲜花般的烂漫情趣。
谢云冰道:
“我已是回不去了,也不想再回去了!”
萧禹书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论是以礼国公府的高贵,还是以谢家的传统礼教,
都容不下自家的媳妇或者女儿被贼人掳走,失去清白。
甚至是否清白本身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被掳走的事实!
他们能做的,是进行报复把贼人斩尽杀绝,然后找回媳妇\/女儿,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哪怕她依然好好活着!
豪门大户的脸面,比一个女子的性命,要重要的多!
萧禹书仔细端详谢云冰,肆无忌惮的目光把她看的俏脸发红。
谢云冰此时比来时清瘦了些,但走出压抑的上京城,行走在高山大河之间,目睹着广大的世界。
接触着此前从未接触的人物,让她的精神和气质却比那时要开朗了许多。
深闺怨妇的气质消失不少,眼前却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妇。
在俏丽春光中,她像从温室中移栽到田野的花朵,失去了花匠精心的裁剪,却带着天然野性的率真活力。
萧禹书点头一笑,道:
“好,那你就留下吧。谢小姐,此后生死有命,路是自己选的!”
谢云冰深深点了点头,一向端庄贤淑的脸上泛起天真如少女般活泼的笑容:
“威震天大王,奴婢跟你造反,也请你给赐个响亮的名号吧!”
萧禹书哈哈一笑,道:
“我叫威震天,你就叫红蜘蛛吧!”
谢云冰嫣然一笑,红蜘蛛,听上去不错。
又有毒又美丽,像个女匪首的名字。
这时张二小姐被一个健妇从远处带过来了。
她听到两人的后半段对话,便风一般跑到萧禹书跟前,欢声叫道:
“大王,我也要你给起个威风的绰号!”
萧禹书蹙眉想了想,道:“你个子小,又很呱噪,干脆叫做大黄峰吧!”
张二小姐眨眨眼,大黄蜂好像也不错,还有毒针还能飞,挺威风的……
“嗯,那我就是义军头领大黄蜂!”
泽州知州衙署内,
陈知州被几个挎刀壮汉带上来,战战兢兢的看着面前的匪首。
匪首蒙面,共有三人。
中间那男子定是贼寇大头领威震天,
左手那女子只怕就是女头领红蜘蛛,
那个小的就是贼寇小头领大黄蜂,
这三人向那里一站,倒像是一家三口。
只是这一家三口……
嗯???
有些不对啊!
陈知州不敢相信的擦了擦眼睛,
这一家三口为何如此雍容典雅,气度不凡?
这女子站在这里,虽是粗衣蒙面,但身段无限风流,风姿端庄卓约,雅致优美的气度竟然如画卷一般。
嘶——陈知州暗吃一惊,这般气度,可不是一般人呐!
如果不是在他自己的府衙里,他险些以为是站在上京城的某个尊贵的国公侯爷的客厅中。
这一家三口的气度,让他都自惭形愧。
这种发自内心,自里而外的贵族优雅从容的气质,只能是从小的培养和熏陶,不可能假装出来。
这他妈的是匪首?
跟他们比起来,我才像是匪徒才对!
萧禹书道:
“陈大人,幸会了!”
陈知州小心翼翼的问道:
“敢问阁下是何人?有如此风采气度,必然不是寻常人物,何必跟朝廷作对?若是阁下愿意弃暗投明,下官愿意替阁下向朝廷保举,为国效力。”
萧禹书一笑,这陈知州倒是个聪明人。
无论自己来自何方势力,他都不得罪先卖个好。
他说道:
“陈绍言,江南道福兴人士,鸿嘉八年进士。”
他见陈知州,自然找师爷打听了下对方的情况。
听到陈知州是鸿嘉八年的进士,谢云冰想起来,住持那一次科考的正是她的祖父谢敞。
她便轻声开口道:
“陈大人的会试文章,莫非是那篇‘为治者固不可先利,而食货不可阙然’的佳作?”
陈知州心中大震,惊骇不已。
“威震天”知道他是鸿嘉八年的进士,已经让他很惊讶。
但能精确的说出他在会试中的文章内容,这已经不仅仅是令人震惊了。
他并不是会试三甲,文章不会公布于天下。
能够看到他的文章,只能说明一点,面前这位夫人的熟人中有会试的主副考官!
会试主副考官,
那得是朝廷重臣,海内大儒。
这红蜘蛛竟然出身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你有这般优渥家境,何必造反呢?
陈知州随即心念一转,不对……
事有反常必有妖!
他暗吸口冷气,开始猛烈自行脑补起来。
难道这义军另有背景,竟牵扯了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争?
我擦——水太深了!
我一个小小知州……我得好好服从配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