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闹鬼了。
宫女们传得有鼻子有眼。
有人晚上睡觉听到凄惨的哭声。
有人说看到白衣女鬼在宫苑里飘荡。
内宫女子太多,男人只有皇上一人,阴气重压不住,故而闹鬼。
凤药本不想理会。
让明玉传达下去,不许宫女胡扯,拿住要打板子。
可流言哪里按得住,只是转成更隐蔽的方式。
这日,凤药在登仙台附近转悠一圈,还没接近就过来个守卫军士向她行礼,很客气地请她离这里远些。
“里头还在继续工程吗?”
围挡有一人高,已看到在登仙台南偏西起了个楼,盖的速度挺快,已经挡不住了。
楼的模样与登仙台看起来差不多,凤药心中犯嘀咕。
“是,万岁爷让加紧,请来的师傅让几点做什么就得做什么,时辰最要紧。”
这次过来的军士都是曹家军,与凤药不熟,她打听不出来。
除了明玉一日三餐送到围挡之外,不让其他闲杂人等接近。
凤药点点头,道声辛苦,便离开。
等会儿,她还会再来一次。
现在这个时辰,贵妃应该还没入睡,她抓紧时间过去一趟。
贵妃能出慈宁堂是凤药向皇上进言的功劳。
但仍然不愿多理凤药。
凤药请过安对贵妃道,“娘娘这些日子尽早关门下钥。”
说罢,她便起身要走。
贵妃本是靠在榻上的,听了这话反而一下坐直,喊了声,“等下!”
“就这一句话?你亲自来传?”
“正是。”凤药正色答。
“难不成最近传的那些话,是真的?宫中闹鬼?”
凤药棚紧了脸,不吱声。
“你不说,本宫就打听不到了?”
“娘娘,臣女向所有宫女训话,不许乱传,不然打板子,我自己要不遵守,怎么管教旁人?”
这话便有意思了。
“其实,最清楚此事的人,不应该是曹家人吗?”
贵妃眨眨眼,又靠在榻上,轻轻哼了一声。
“我自己没看到过,但看到的宫女咬死……”
“再多的臣女不能说了,娘娘只需知晓,早些关门别让宫中女孩子乱跑。”
她告辞出去,向着落月阁而去。
宫道上已没了人迹。
这些日子大家不当值都早早躲在房中不出来。
秋风飒飒,宫灯凄凄,树叶沙沙作响。
凤药挑着孤灯走在朱红宫墙之下,远远只见一抹幽暗的光,浑似鬼火摇曳。
马上就要路过登仙台,说来也怪,军士说日夜不停,可那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做工总不能不点灯吧。
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吹乱她的头发,她抬手去撩头发,听到风中夹着一阵哭泣。
吓得她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围只听得到秋虫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弱弱的鸣叫。
竖起耳朵细听,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黑色像墨汁一样将一切都包裹起来。
没了灯光,宫殿犹如怪兽的剪影。
此时,多数宫殿已熄火安寝,只余道上寥寥几盏宫灯,照亮灯下一小片区域。
稍远之地便是伸手不见五指,黑暗里像藏着东西。
凤药加快脚步,又是一声凄厉的哭叫,声音很远很远,几不可闻。
要不是有风声吹来,肯定是听不到的。
她快步走回到落月阁。
落月阁中亮着一盏烛光,让她心安不少。
推门而入,明玉坐在灯下,哼着曲子刺绣。
“姑姑回来啦,我给姑姑绣个枕套。”她愉快地说。
“晚上没顾得上吃东西,姑姑可有宵夜?”
凤药宠爱地瞧她一眼,将自己房中的小炉子打开通风盖,用扇子扇扇风。
火苗一会儿就窜了起来。
炉子上放着着粗陶锅,香气不多时就飘出来。
“羊肉煲?姑姑真知道享受。”
“还有硬面饼呢,你要不要泡点儿做点心?”
“要要要。”
她放下绣活,高兴得像得了心爱玩具的孩童。
两人就着滚热的锅,慢悠悠吃喝,风从窗子吹进来,一片祥和。
凤药突然问她,“你没再去问过登仙台的事吧?”
明玉顿了下,摇头否认。
凤药放下碗,很肯定地说,“你又去了。”
她十分生气,“早知道你这样不听话,我便不使唤你。”
“姑姑……”明玉也放下碗,委屈巴巴瞧着凤药。
“我是听彩儿说她也听见哭声,实在好奇,去问了每日都见的那个小卒,次次送饭都是他来接,我们很熟悉,才问的。”
“可是他脸色很怪,支支吾吾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后来呢?”凤药追问。
“后来与我对接的不是他了。”
凤药郑重其事按住明玉的手背,“这次一定要听劝,这事既是万岁不想叫人知道,去打听是在违背他的意思,你懂有多严重吗?
明玉抱怨,“不就是建个楼吗?皇上盖楼还用听别人意见?”
“这次盖楼用的是皇上私库的银子,说白了是皇上自掏腰包,连工部都没惊动。对呀!不用民夫就不必经过工部……“
两人都沉默。
皇上是考虑民生?
还是仅仅不想旁人知晓他的宫殿是怎么盖的?
凤药犹豫一下,为了打消明玉的好奇,告诉她,“那哭声,我也听到了。”
“啊?”
“就在方才。”
“所以咱们先观察着,别吱声。”
这次明玉终于认真答应下来。
……
荷包里的药丸共三粒。
都被李嘉拿去,他问过许多大夫,听说只有三颗,要辨认出是什么药,都不愿接这差事。
辨别药丸是需要把药破坏掉的,化开,或别的方法。
才三颗,全用了也不定能知道点什么。
他更烦恼,急不可耐又无计可施。
绮眉这些日子魂不守舍,顾不得安慰李嘉。
那荷包快被她捏烂了。
好在李嘉只把注意力放在药丸上,荷包这种东西,到处都是,公子哥人人都有一堆,上哪查去?
且那荷包连香气也无,里头只有一缕头发——
他拿出那缕头发,绮眉在一边看着,心头又开始突突跳。
李嘉不刺绣不懂,她懂,丝线也分许多种。
头发上系着的丝线叫“南绛丝”。
是南方木棉与蚕丝混纺而成,用南边独有的“胭脂藤”染就。
不管丝线用得多久,都会在阳光下泛起淡淡金红色光泽。
与京中的红线一比就知。
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夫君,这不知何人之发,好恶心,又看不出端倪,烧了吧。”
李嘉也觉腌臜,便依言将头发放在蜡烛烧掉。
看着头发化为灰烬,连带丝线也烧没了,绮眉轻舒了口气。
她从前只模糊想过,自己和姐姐之间总会有一个做皇后。
后来五皇子被发配走,她便以为只有自己有可能当皇后。
根本没想过李仁夺嫡的可能性。
五皇子一直是个寡言,木讷之人。
这只荷包改变了她的看法。
这些日子她为这只荷包吃不下睡不好,眼下两个大黑眼圈,只能靠扑些粉遮盖。
这天,她灵光一现——
她刚刚知晓李仁要和李嘉抢皇位,那姐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若姐姐知道,她会怎么选?
她怎么选自己就怎么选。
绮春要只安于后宅,不参与夺嫡,她徐绮眉也不能做出伤害姐妹之事。
她今后再也不逼李嘉抢皇位,徐棠一死更没人逼他。
将来姐姐做皇后,一样保她荣华无虞。
可姐姐要是为李仁出谋划策,她也可以出手,大家才公平。
她低头摸着荷包,喃喃自语,“姐姐,你该给妹妹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