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若命运戏弄。
明玉在遇到凤药时,本想当天晚上就把头夜见闻告诉她。
但她既有些怕,又很想多探听些消息。
故而当时犹豫一下,决定再多打探些具体细节好详细说给凤药。
明玉在仁和殿分派差事时心不在焉。
一直想着前夜在英武殿的细节,那些哭声因为听不清方位,感觉很远。
但如果,如果是从地下深处发出来的呢?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但确切想,又不是绝无这种可能。
那么,地下藏着什么秘密?
那里明明就只是一片漆黑,只有一个长长石阶通到地下。
她越想越怪自己夜里太胆小,当时就该点起烛火,下去一段看看。
整个夜间,殿中又没旁人,不会有人发觉。
那么,今天晚上再看一次不就知道了?
她痴痴地想着,又感觉有人在偷窥。
明玉犯了犟脾气,对着空荡荡的殿堂喊道,“谁在偷看?有胆子出来吗?”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嗤笑,却不见人,那种感觉也消失了。
仿佛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夜幕降临,她再次来到英武殿。
同昨天一样,殿内只有一个小宫女在值夜。
明玉让小宫女离开,她守在这里。
一更天后,殿内外都不会再有人。
等最后一班巡逻过后。
她再次来到那盘龙柱前,转动龙眼珠,打开密道。
这次她提前备下风灯,吹不灭的。
所有精力都集中在黑暗而长长的阶梯上,她未曾发觉有人进了殿。
一道影子覆盖了她的影子。
待她察觉,猛然回头,看到来人,手上的灯“啪嗒”掉在地上。
“捡起来。”那人道。
防灭的风灯掉在地上还亮着,将那人的影子照得扭曲如怪兽。
“跟我走。”
那人将龙眼珠一拧,合上密道。
明玉忐忑不安解释道,“我什么也没看到,就是不小心碰到开关有些好奇。”
来人带着她走到仁和殿,偏殿暖阁中。
接过她手中的风灯放在一旁,平静地问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明玉瞳孔陡然收缩,“你、你要干什么?”
来人摸出一条白绫,“早有人劝过你,别乱打听不该打听的。”
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恐惧夹击之下,明玉流下泪,“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还会过来?”
“女人向来是最好奇的动物。”
“是皇上让你杀我的?”
见那人点点头,她问道,“可是早上皇上只见我一面,后来只因粥里有沙石斥责我几句而已呀。”
“他怎么知道我发现在盘龙柱的机关?那下面又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人不耐道,“你头夜手持蜡烛站在盘龙柱前,蜡油滴到地上污了砖石,早起桂公公喊你都喊不醒,定是闻到了密道中弥漫的迷香之气。”
“不提其他,单是那蜡泪就足以要了你的命,蠢女人。”
那人将白绫套在明玉脖子上,“既然要你死的人是皇上,就别挣扎了。”
他手上慢慢用力,明玉坐在床上,大睁双目瞧着对方,不甘地抓住白绫。
随着力量越来越大,明玉双腿用力蹬地,一只手去拉扯对方衣袖。
但也只是一瞬间便失了力,那人一皱眉——
原来却是将死之人身体不受控制,失禁了。
他想了想,去殿内翻找,找到明玉留在此处的衣物,帮她更换了干净的裤子及裙子。
然后把她的尸体留在仁和殿的床下。
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找机会挂在宫女所内明玉自己屋子的房梁上。
……
凤药醒来后,一下翻坐起来。
她方才急痛攻心晕过去。
却见她从床上翻身下来,跑到宫女所。
明玉的尸身已被人从梁上摘下,放在她自己的床上,盖着一床锦被。
凤药绷着脸对在场的宫女太监道,“明玉从前待你们不薄,更是与我情分非常,现在她想不开,姑姑要亲手为她更衣,梳妆,你们且都回避吧。”
她严肃从容,大家便都先散了。
桂公公还站在凤药身后。
“姑姑节哀。”
凤药回看桂公公,却见他一脸怀疑,未置一词。
“公公不觉得明玉自尽很奇怪吗?”
桂公公马上道,“可不是!”
他左右看看,低声说,“内宫中,咱家与姑姑和明玉最要好,说句体己话,明玉哪像会自缢之人。”
“可白天皇上的确斥责她凶了些,咱家就在门外听着,皇上将煮粥的太监打得屁股开了花,把明玉罚了三个月的俸,还骂了一顿。”
“你也知道皇上这些日子气性大了些。”
“怎么明玉气性也这么大,说她几句就悬了梁?”
他的疑惑很真实,一脸遗憾和迷茫。
“请公公回去吧。”
“可咱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的,怕姑姑太伤心。”
凤药看着他问,“你看我像伤心过度的样子吗?”
桂公公叹气道,“谁知道她会一时心窄呢。”
“公公,快回去缴旨,没用的话别多说,只说我很好,正在办理明玉丧事即可。”
“好嘞,那咱家先缴旨,姑姑有事只管差遣。”
凤药进屋,关上门,将世界关在门外。
她打来清水,走到明玉尸体前,用干净的毛巾打湿为明玉清理脸面。
她那么爱美,怎么可以这样离开人世?
接着一件件将明玉衣物除去,为她擦身。
脸、脖子、胸口、手臂、手掌。
她拿起明玉的手,昔日养护的晶莹的指甲已没了光泽。
凤药细看,见指缝中藏着根金线,她呼吸急促起来。
将那根线小心取出,放在一张纸上,指缝还有些黑色花毛,应该也是衣服上扯下来的。
除此之外,她全身并无伤痕。
凤药拧了毛巾继续为她清洗身体,擦到腿上时,她停下来。
一股骚臭气,凤药发觉明玉是失禁过的。
她也知道明玉的习惯,睡觉前还爱饮茶。
便把明玉脱掉的衣物检查一番。
衣物上没有脏东西。
凤药脸上如积聚着乌云,待将明玉翻过身后,她再也忍不住颤抖,用手撑住床,几乎呕吐。
明玉如她所笃定的,不是自杀,是有人绞死了她。
床上的尸体后背一片紫褐色斑痕。
她按了按,那斑的颜色几乎不变。
凤药感觉自己头晕眼花,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才又继续清理。
明玉头一夜就死了,被人仰面放在某个地方藏起来,直到方才,找机会挂到梁上。
所以那些斑痕才会多集中在后背。
杀她之时,明玉没与凶手对打,挣扎也不剧烈。
所以身上没有伤痕,指甲中也只有一根线和少许衣料上刮下的毛絮。
明玉是个烈性女,怎会不和对方打斗挣扎?
乖乖就死?
是的,这个死法,叫引颈就死。
为什么?
凤药为明玉更衣完毕,静静看着她熟悉的眉眼。
那明媚的声音永远不会再在耳边响起。
那双擅针线的巧手再也不会帮着缝补衣衫。
那一笑如弯月的眼睛再也不会眨巴着望过来。
明明心中掀起悲伤的巨浪,眼中却干干的,哭不出来。
疑问如刀子似的刺在她胸口,若不拔出,她一生都将挣扎在疼痛中。
是谁?为什么非杀明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