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翘用死水般的眼睛审视萧皇后。
萧皇后脸色不见悲喜,嘱咐良玉道,“孙嬷嬷疯了,未免伤着皇上与齐王、齐王妃,叫人押下去关起来。”
“我没疯!”孙翘大喊。
良玉感觉她的愚蠢如同洪水漫延至脚边,不觉退开两步,笑着将众人扫一圈,“你们说她疯了吗?”
太监宫女们屏着呼吸互相递送眼神,不知谁开了头,小声道:“像是疯了。”
于是此起彼伏的指认声如大雨倾泻。
看着昔日一同进宫姐妹纷纷出声污蔑她,孙翘的心如坠深渊,落入黑沉沉的迷惘当中。
有滴泪落了出来,掉在她手背,就在齐王妃送她的手镯旁边。巨大的荒诞感袭击了她。
孙翘顷刻晕了过去,立马被侍卫抬起,押送御书房问话。
虽说皇上派御前侍卫来宁仁宫拿人大有不满之意。可侍卫头领是萧家一门远房亲戚,叫钟宝,向来肯听萧皇后的话。
良玉大起胆子道,“钟侍卫先等等,皇后娘娘赐给孙翘一丸药,给她吃下去吊着气,别死在半道耽误皇上问话。”
钟宝进退两难。虽当着良玉的面将药喂到孙翘嘴里,趁人不备又抠了出来。
待孙翘被抬了出去,钟宝拖着脚步问良玉,“姑姑,我是奉皇上之命办事。方才那药是什么?别出了人命官司才好。”
良玉睐他一眼,嫌弃他胆小,不屑道:“不过是哑药。死不了。”
孙翘半路醒过来,果真不能说话了。喉咙刺痒难当,只想咳嗽。
她哑着声音问,“钟侍卫,我的嗓子。”
钟宝嗤笑了下,“孙姑姑是宫中老人了,怎么跟愣头青似的莽撞。现在不过是哑了,又不是死了。但有一言劝您,待会儿在皇上面前可得仔细说话。若说对了,嗓子兴许能好。若说错了,只怕永远不能开口。”
孙翘略一怔,立马知道是皇后下毒。不免担忧,如果被毒哑了怎么揭发皇后?她不会写字。
这厢萧皇后回到正殿歇息,刚躺下便连声咳嗽起来,良玉为她抚背,“可是方才吹着风了?”
萧皇后摆手,摸出绢帕擦嘴角,“不要紧。他们准备好了么?”
良玉点点头,“守城将领是萧将军的旧部,昨日已经让他们的人秘密进了城。”
萧皇后手里盘着一串乌溜溜的紫檀念珠,喀拉喀拉的响动。
提起杀人,拨动佛珠的动作不由得加快,“成败在此一举,赟儿那头呢?”
良玉迟疑一下,先去点安神香,继而说,“燕王殿下的意思,不要伤人。到底是血亲。”
“不中用的东西!”萧皇后捏紧念珠,“要做皇帝的人,还怕见血?”
她靠在枕头拨动念珠,“为着他,这些年本宫杀的人还少吗?如今让他顶上来,反而唯唯诺诺。”
良玉不好搭话,毕竟母子之间没仇恨,总不好附和皇后去数落燕王。如此皇后娘娘更加不高兴。
有些人,自己说得,旁人说不得。
良玉替萧皇后缓缓放下纱帐,“都怪孙翘那蠢蹄子不好,惹出这摊子事引来猜疑。您先歇着,横竖药已经让钟宝喂了,保管孙翘说不出一个字。”
萧皇后的心仍是跳得厉害,不怕别的,就怕白絮儿。生怕她弄出新奇古怪的玩意破坏计划。
那一头,孙翘被侍卫押到御前,絮儿问,“孙嬷嬷,奶茶是谁做的?”
孙翘啊啊两下,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拼命指着喉咙,眼睛里急出泪花。
絮儿抬眼看钟宝,“钟侍卫,怎么人往宁仁宫去时好好的,抬回来便哑了?”
钟宝面露难色,恭顺答道:“孙嬷嬷在宁仁宫大喊大叫,嚷坏了嗓子。”
闻言,恒荣帝目光一跳。萧皇后居然当着御前侍卫的面下毒手,真当朝廷是他萧家的了。
他冷声道:“孙翘嚷什么?”
钟宝瞅孙翘一眼,答道:“说是对不起皇后娘娘,希望娘娘宽恕她。良玉姑姑一时气极,骂了她两句,没想到她却与良玉姑姑吵起来。”
孙翘嗯嗯地哼着,拼了命的摇头。不知皇上还肯不肯相信她。
“噢,”恒荣帝点点头,满不在意的样子,“朕乏了,先在榻上打个盹,你们审着,朕听着,两不耽误。”
不是吧皇上,昏君人设要不要贯彻得如此具体啊?
絮儿的白眼险些翻上天,但见钟宝嘴唇挂着似有似无的笑,便知他是皇后的人。
再打眼看皇上,立马醒神,李辞的昏君爹是要借她的手拔除皇后安插的眼线。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真够窝囊的。
没法子,如今萧家把持军政大权,吏部、户部,乃至兵部都是他们的人。
絮儿非不依,娇声道:“父皇,您把苦差事都丢给我们,自己享福去了,这不公道。”
恒荣帝刚躺下又歪着身子立起来,伸出一个手掌,“事成时候五五分账。”
“真的?”絮儿眼神一亮,“我要一万两。”
恒荣帝笑着看李辞,“成,事成之后让朕的儿子给你。”
李辞攒眉将二人看着,真是有苦难言。
絮儿走到书桌,自己研墨提笔写下几个字,拿到孙翘跟前,“孙嬷嬷,请听题。”
众人摸不着头脑,暗暗溜着眼风去瞧那张纸,便见絮儿背起两手,如同夫子念起来:
“第一题,御书房走水后,你跑去宁仁宫是为什么?甲,通知皇后娘娘奶茶下毒之事已败露。乙,逃到宁仁宫销毁制造奶茶的工具。丙,误打误撞跑去。丁,发颠。”
“若是甲答案,在第一处选项按手印,以此类推。”
孙翘嘶哑的喉咙发出滋滋声响,是在笑。笑叹齐王妃真是机敏,知道她不识字就用这法子让她作证。
立刻将手印按到甲选项。
絮儿扭头冲钟宝笑,“好,那第二个问题。奶茶到底是谁烹制?甲,皇后娘娘。乙,宁仁宫的奴婢。丙,你自己。丁,钟宝这样的御前侍卫。”
当即吓得钟宝频频擦汗,庆幸还好没把皇后赐的丸药都给孙翘吃了。齐王妃对局势洞若观火,往后还能求情。
孙翘想也没想,在甲选项按上手印。不仅按了甚至用力戳了戳,深仇大恨似的。
絮儿接着道:“最后一问,皇后娘娘为什么要毒杀皇上?甲,为燕王篡位。乙,为萧将军篡位。丙,为她自己篡位。丁,为百姓弑君。”
吭吭!话音才落李辞便咳嗽起来。
这丁选项不是明摆着讽刺恒荣帝不得民心么?说出来可是要杀头的!
然而恒荣帝没吭声,依旧歪在暖榻上,像个委屈的小孩子,将身子蜷缩了下。
孙翘想了想,将指印按到甲选项。
絮儿从地上捡起答卷,乖巧地递给恒荣帝,“父皇,都问清楚了,您过目。”
恒荣帝闷着声音,甚是委屈,“都想杀朕,不必问了,省得伤心。”
絮儿反而去哄,“父皇大人大量,区区一个刺客,算不得什么。天下江山都是您的,都由您做主呢。”
闻言恒荣帝背身笑了下,轻轻的。立马翻身起来,将那张状纸拿在手里,“钟宝,包庇弑君凶嫌,你好大的胆子。”
钟宝一张脸如同中毒,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连忙噗通跪地,“皇上圣明,卑职是猪油蒙了心,请皇上开恩。”
絮儿提起唇角,“开恩?你也不看看自己做的事!”
钟宝从怀里摸出颗手帕包着的丸药摊开,“皇上开恩,王爷开恩,王妃开恩。宁仁宫良玉姑姑给孙翘下哑药,卑职看不过眼给抠了出来,不然孙翘一辈子都无法开口了。”
目光逡巡一圈,见皇上几人神情没有松下来,又道:“请看在卑职救下孙姑姑的份上,从轻发落吧。孙姑姑知道的事情多,待嗓子好了必有大用。”
经历种种,絮儿早气得血脉逆流。感慨萧皇后一身的医术竟只用来害人。
而皇宫人均影帝影后,堪称内娱之光。他们不得不上戏台子接着演。
絮儿与李辞交换眼神,立马叫来徐太医为孙翘诊治。
略作休息,孙翘果真好了些。然而开口如同嗓子生锈,哑然沧桑。
她揉着喉咙,说一句歇一句,“燕王意图谋反,传位诏书被他们拿了去。又仿制得传位燕王的假诏书,藏在御书房。只待成功弑君便昭告天下。”
絮儿心下一跳,联想起倩娘说过的话,脑海中李赟的形象逐渐模糊,不再温文尔雅,带着残酷与狠厉。
“他们在外做了那些准备?”絮儿问。
孙翘轻轻摇头,狠咽两下喉头,“全盘计划奴婢不够资格知晓。如今牛乳茶的事情被识破,大约会加速进行。”
既说到假诏书,絮儿让孙翘翻找出来,摊在桌上细看果真是皇上的笔迹,甚至落着玉玺的印鉴。
絮儿倏地卷好,吩咐王樵,“假诏书收起来,咱们让皇上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