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想见见你的母亲?”
云晨坐直了身,低头看了眼沉睡的少女,给她掖好被子,目光泛起幽冷。
声音低沉道:“母亲?当年酆国所有人不都被妖族屠灭了吗?而你,作为当年唯一的幸存者,如今却成了妖界之主,又何来的脸面提母亲二字?”
云晨显然在之后派人去查过当年的往事,但时间久远,他得到的也不过是表面的信息。
加上云义之前说过救了他的话,便大致推测了下事情的脉络。
“你曾救过我,还教过我剑术,我也曾真的将你视作长辈敬重。”
“但现在,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把她让给你。”
他说的斩钉截铁,抬手就要毁掉手里的法器,对面却忽地传来一道苍老沙哑的女声:
“曦儿,曦儿是你吗?娘好想你,你在哪儿……”
心口蓦地一悸,有种胀痛酸涩的感觉爬过心间,云晨不懂这是什么感觉,他不曾有过父亲,也不曾有过母亲,他自小在青云宗长大,唯有师父这一个亲人。
再后来识得情滋味,鹿呦便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生命,现在突然来说他有个母亲,他觉得荒谬,亦不能接受。
“曦儿,娘给你做的荷花酥你吃了吗?”
“天凉了,娘给你绣了冬天穿的雪袄,等你回来就试试,若是不合身了,娘再给你改。”
“你父皇为何还不回来?等他回来,本宫就让他把你的太子之位还给你,那个孽种怎么配……”
青年雪睫微垂,紫瞳黯淡,继续说:“她很爱你,当初拼死也要让我把你救活。”
云晨本该用灵力将那传音的法器攥成灰烬,却不知为何,一直停留到现在。
“你说的不错,当年酆国的人确实都死了,包括你也死在了妖族人的刀下,唯有我一人活了下来,沦落到妖界。”
“是宣皇后替我挡了一刀,而她的条件,便是令我将你重新救活。”
“你不是一直疑惑,你体内的本元之息从何而来吗?没错,这也是我给你的。”
青年淡冷的声音不急不缓传来,云晨红了眼眶,压低嗓音,咬牙嘶吼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想以救命之恩为挟,要我把她还给你?我告诉你,不可能!呦呦原本就是我的妻子,是你硬生生把我们俩拆散!”
云义静默在原地,喉结轻滚,声音染了一丝喑哑,嗤道:“我若真想以救命之恩来要挟你,又何至于等到今天才告诉你?”
他云知还便是再不堪,也不至于算计这点恩情,他不屑。
救云晨,他不悔。
答应宣皇后的,他都做到了,他无愧于任何人。
杀他,他也不悔。
只恨没有再杀得透彻一点。
云义看着那老妇人,嘴角勾起讥嘲的笑:
“她当初临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活过来,然后简单幸福地过一生,却把所有国恨家仇都算在了我一人身上。”
他声音平静,只是眼底漫着一层淡淡的悲凉,“所以我一直不曾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也将你在妖界生活的那段记忆彻底抹掉,让你重新开始生活……”
云晨嘴唇轻颤,喉咙发干,难以相信地摇了摇头:“你是说、我还在妖界待过?”
云义漫声道:“你不是在天机阁见过翁老吗?当年便是他,利用本元之息将你复活的。”
难怪,难怪当年他第一眼看到傀儡木偶就觉得熟悉……
云晨沉寂在那里,眼帘低垂,手指紧握成拳,“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绕这么大个圈子。”
云义敛眸低冷一笑,眼神漠然地看着那疯癫的妇人:
“自己的亲娘还是自己接过去赡养为好,不是吗?你能有今天,全靠她换命而来。”
云晨神色冷峻,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几乎已经预感到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青年冷冽如冰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不带一丝温度:
“把她还回来,我把你老娘还给你。”
“否则,你娘若出了什么事,可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心狠。”
云晨死死咬着牙,脸色彻底沉下来,赤红着双眼,厉声怒道:“妄想!”
对面的人仿佛没有听到,声音仍旧不急不缓,带着万事皆握于彀中的从容:
“换不换,你自己思量,过两天我会把人送到边境线来。你若换了那就免去一场战争,你若不换,那我就直接挥兵魔界,自己选。”
又听他幽幽叹了口气道,“听说你刚任魔尊,政权尚未巩固,正是民生凋敝,兵力不济之时,你确定要与整个妖界为敌?”
“还有,我再提醒你一句,你真以为,以你现在的修为就能护得住她吗?你莫不是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修为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妖邪之物。”
“我知道,她曾告诉过你前世的事,那你应该明白,害死她的人,根本不是以你个人的力量就可抵抗。”
白君珩的修为究竟有多高,连云义自己都没把握,再加上他身后还有个神殿,以及虚渊的三大妖王皆对他唯命是从……
想要扳倒此人,无异于难于登天。
这也是云义一直谨慎小心,不敢彻底与之翻脸的原因。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可他只有这一世了,他输不起。
对面传来骨指攥得咯吱响的声音,随即又是‘嘭’的一声炸响,传音灵器被毁,所有联系皆断。
云义闭上眼,坐在木亭下,银发垂落在不染纤尘的仙袍上,霜白的长睫微颤,整个人都似琉璃冰雪,苍白冷寂得骇人。
许久,他慢慢起身,未曾再多看一眼,拂袖离开了此地。
却不料,刚出界域,就被人从后一剑刺穿了胸膛。
他如今伤势未愈,又刚动用了禁忌术,身体之虚弱,竟未发现来人刻意掩藏的气息。
鲜血顺着锋利的剑刃涌出,染红了胜雪的白衣,他神色一滞,血水从唇角溢出,缓缓回头,便看到了那张带着仇恨的面庞。
“你果然在这儿!”
秋允之握着剑,面无表情地将剑从他胸口抽出来,声音冰冷无情:
“你当年杀我秋家一百零八口时,可曾想过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