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一觉醒来大汗淋漓浑身湿漉漉的,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山有水;有雾有花。当他想伸手触摸这一切的时候,竟如泡沫般飘散不见,狠狠地将他拉回了现实。。。
“唉。老头子走了几日我便躺了几日,大家还以为我伤心过度呢!我是饿的呀!就没一个人看出来吗!!”此刻明城心中一阵阵呐喊,拖着自己摇摇晃晃的身躯一步步走到佛像前,拿起不知放了多久的贡品往嘴里塞。
“年景不好,都拿的什么破玩意糊弄佛祖。”
是呀年景何时好过!连年战乱,早已是赤地千里,饿殍满地,谁还会有多余的吃食。贡品恐怕也是自己那几位一起长大的伙伴留下的。
齐末年外戚篡权,残害忠良,祸乱宫闱,加征赋税徭役;致使民不聊生,各地义军揭竿而起。诸侯群立,狼烟纷飞,目之所及皆是尸横遍野。
明城那一年还是懵懂无知,便和师父流落在阳明城中,之后又辗转来到阳明城外几十里的重山之上。据师父说那一年他云游天下,行至一隘口,惊见满地尸横,只有我被人藏于土洼处得以幸免。那时候明城尚在襁褓中,师父也是听闻一阵阵哭声才得以寻见他。
师父抱着明城兜兜转转,四下无一活口,顿时便犯了难。襁褓中孩童哇哇大哭,许是饿了许是尿了。老道本一人独而,行四方游天下,无形之中多出孩童自己也是左右为难。师父本想将自己送于他人抚养,奈何当时朝政混乱苛政繁乱,普通百姓若添丁,需纳人丁税。百姓家中早已钱尽粮断,哪还敢再添这无妄之灾。问过几户人家后,师父毅然决然抱紧了自己。
兜兜转转磕磕绊绊好几年才到了阳明城,师父说阳明城这地方风水好,依托大山而立,泗水围城而过,加之城高而军强,民亦善之。
这时的明城已懵懂记事,师父也觉得自己大了,不能总叫臭小子了。便取了阳明城的后两位为自己的姓名,师父说“人言为信,日月为明。止戈为武,羔美为羹”
希望自己日后以日月立信诚君子坦荡一世,可要是加个阳字,寓意阳奉阴违实为不妥。
然好景不长,阳明城又逢战乱,明城不得不和师父出城躲避,终是落脚在这重山之上。
这些年一直与师父相依为命,蜗居在山上的一间破庙里。说起师父这个人倒也有意思,明明一身道人装扮,总是一开口就阿弥陀佛。或许因为居觎在佛祖的房檐下,又或许这个世间太苦了,大家都愿相信佛祖的大慈大悲普度众生。
对于自己的身世,小城幼年之时屡屡询问师父,总是被老道各种搪塞之。这几年随着小城的年纪越大,对自己的身世越发好奇。老道架不住他无时无刻的纠缠,只丢给了小城子一块玉佩。玉佩为汉白玉所雕刻,晶莹而剔透,洁白无瑕。刻有“大齐昭昭”四字,除此再无它耳。依玉之材质而看,自己的家世不会普通,“大齐昭昭”四字可看出家族应是官宦人家,或为士族门阀。小城子也问过师父多次,均被老道否决。不!不能说否认,只能说是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他。老道总说的一句话“豪门贵族!亏你小子敢想呀,你也得有那个命呀。”
小城每每听到师父的这些话,也是败兴而归。实话实说小城一直怀疑老道对这块玉没有说实话,也许压根从来都没说过这是自己的东西。又或许只是不耐烦他纠缠,随手给了自己一个念想。可他不知道的是,老道每次打趣完后,也时常喃喃自语“豪门士族!你确实没那个命呀!真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些。”。。。
重山上有几十户人家,均以打猎为生。人人善武,而秉性淳朴,加之乱世却也只能勉强为生。
师父这人所说油嘴滑舌,人长的也尖嘴猴腮的;却有一颗菩萨心肠。识字懂医术,还会些拳脚功夫,时常有猎户上门看一些外伤,附近孩童经常和明城一起学字练拳。靠着这些,师徒二人才不至于饿死在这荒野重山。
这几年流民乱军多如牛毛,几股流寇盘踞各大山脉中,对周边的村落烧杀抢掠是无恶不作,山上还活着的人家恐怕不多矣。
今日前师父病重将明城唤到身边,拉着明城的手说到“小城子,这些年跟着师父讨生活委屈你了,师父没本事呀,看不到日后你长大娶妻生子喽。”
“师父,您不会有事的,放心,安心修养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此时的明城早已被泪水糊住了视线,强装镇定的说道。
“傻孩子,你忘了,师父是修道之士方外之人,能预感到大限将至,生老病死早已看开。”
“师父!您快别说了,呸呸呸。您会好起来。”
“好小子,临死之前能看到你这几滴泪,我也能笑着走了。师父要走了,放心不下你呀,必须得交代你些事情。叫了这么多年的师父,都不知师父姓甚名谁,可曾埋怨过?以前不说是怕连累你小子,现在说也不算晚。
师傅本名李怀安,出身名门望族。少年时便已博览群书,被家族寄以厚望推身入官旅,蒙士族荫会下,官运一路亨通。不过十年便已官拜右中郎将,秩俸二千石。可谓是高官厚禄,意气风发时。
然天子早逝,其子年幼无知懵懂贪玩,尚不能理政,上有皇后垂帘听政,下有四位重臣辅国。若皇后明理,大臣皆忠烈。就不会有外戚当道,官宦祸乱威权。残杀忠良,遗祸四方。朝堂人人自危,我李氏家族也卷入这场惨烈的斗争中。我自幼不喜权斗,才做了武将之职。于是早早的递交了辞呈,云游四方,闲云野鹤好不快哉。
接下来的事情你听好了,如今你年岁也不小,师父走后,你一身所学尽可下山奔个前程。但不能提及师父之名讳,士族门阀将相比比皆是,当年为官有不少死对头。别怨师父!这些人到今日,恐怕都是举足轻重般,恐对你不利。
对了。那块玉对你的身世至关重要,如有幸你遇到了认识它的人,什么都知道了。
切记!慎言慎行遇事三思而行。”
老道话说的很艰难,城紧握住师父的手,时不时回答点头。师父说的很杂很乱,明城听得也很乱,心里更乱,早就泣不成声。老人说的越多越乱,他就越害怕,害怕师父真的离他而去。
天时渐晚,月落乌啼,点点繁星好似与世人眨眼,又或是在与世人挥手告别。
果不其然。老爷子在第二日一大早便已撒手人寰,彻底与小城阴阳永别。
多亏了要好之乡邻,师父才得以下葬。师父走时既没有肃穆如钟般的哀乐,亦无庄重而安宁的棺椁下葬。仅一张草席为伴,一张草席已是几户人家能拿出手最好的物件了。
一张草席一世人,一杯黄土埋半身。正如那句来时空空,去时空,人生一世功名利禄皆如梦,大梦一场终虚无。
小城在师父坟前痛哭流涕,几遇昏厥。和自己相依为命十几载的亲人没了,从此只剩自己一人孤苦伶仃了。
无人与我共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知我梦易醒,无人赠我夜长明。
小城最后还是被自己的几名伙伴抬回寺庙,两日有余,昏昏沉沉,时梦时醒;加之夜里一场大雨,屋漏偏逢连夜雨呀,身体虚弱。到今日才算彻底大悟而出。
明城咽了口口水念叨:“老爷子逝前说他是齐国将军,因朝中动荡才辞官。难道想让我去报效朝廷?不对呀。国都没了还想个鬼呀。听说九州分裂,如今最有势力者莫过于晋国,上寒,北燕。”
正念叨着,几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已经到自己身前。
“小城子!你醒了!身体好点没?”李进拍着明城的手问道。
“小城子,你可不能出什么事呀,万事不如意,一定要保重身体呀。”王格也是对自己一阵嘘寒问暖。
“是呀是呀”只有陈生一直随声附和,真是人如其名,闷声闷气。
说起这几人的名字还都是师父给起的,想到年自己和师父刚到重山之时,他们还是二狗子,铁牛,狗蛋,唤之。师父说山里人都觉得贱名好养活,明城那时经常以此取笑他们。经常求师父给他们也取个好名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师父怎能同意!最后还是几户大人登门求师父为之。
“让大家费心了,我没什么毛病了。你看身体很好,王格说的对万事不如意,也得保重身体。”
明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嘿嘿一笑。
“你这小子!日后没有了道长的束缚,还不得把这重山闹翻天。”
“怎么会!不是还有几位兄长在吗,小弟哪里敢呀。”
几个人一阵嬉闹后。
王格先出声说到:“小城子,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你了,我们都要走了。阳明城里打仗,据说这次已经打了好久了,重山只距阳明城几十里,村里人都怕波及到这。原来想着带你一起走,可前路漫漫,生死未知,不敢带你冒这个险。”王格人如其名,做事谨慎,说话办事总是滴水不漏。也许师父就是照着他们的品性取名。
“放心兄弟,日后你进哥若是出人头地,定不忘了你。哈哈”
“几位兄长,要去哪里?”
“王格他们家说是有亲戚在晋国,路途最远。我父亲年轻时给北燕养马,打算带我去北燕讨生活。至于陈生一家去往上寒,路途却是最近的。”
“小城子,这是给你留点吃食,剩的不多了勉强你度日。”陈生递给明城包袱说道。
“几位兄长何时离去。。。”
“越快越好,阳明城战事胶着,谁也不敢保证何时祸水东移,正好四方的山匪如今也不会冒头。这次来就当是向你辞行了,日后山水有相逢。”王格说完之后冲明城摆了摆手当做告别,惊真的头也没回的走了。
“兄弟别怪他,这几日为等你醒来,他父亲已经催促了不知多少次了。晋国呀,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太远了想象不到。”李进拍了拍明城肩,劝慰道。
“没事的。进哥你们呢。。。”
李进陈生两人相视无言,默默的抬手行礼。
“再见了兄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