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楸曾在越王宫的斑斓台上审过百里荒,知悉百里一族的来龙去脉。她断定眼前这少女即是百里荒提到——其父有意送入皇廷献予玉室的那个幼妹,而这少女的生母应是百里荒所言,来自赤狐一族,姓坵,当是位通灵的巫者。至于那坵姓巫女的下落,自己今时境况即是答案。
实则百里蓁自记事起就再未追问过此身来处,更不知生母之说。因为这在百里家是个禁忌。
百里蓁只知自己被父亲捧为掌上明珠,在南海之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莫有她不敢为不能为之事!今时奉父命猎捕一巫族女子,父命有言:此女若从,则半边天下入手!此女若不从,则将其炼化为丹,亦可助她再修更高深之秘术。百里蓁不识天下之谋,却痴心于秘术修为。
百里蓁原本也是想着稍问妘楸两句其族人踪迹,妘楸不答她便浇以松油烈焰焚之,以取灵丹,偏蹿出一个比她还耐不住性子的百里扉,对其一通指手画脚,如此一来她还就偏要反着来了!
“小叔不是说尽早焚之吗?你且去焚吧!我倒要看看,即便有勾魂钩锁骨,你等敢不敢近前!”
百里扉自知不敢!他不过肉体凡胎,若无百里蓁坐镇,他连这密林幽境都进不得!只为破周边的巨石幻阵就死了百里家多少子弟!巫灵之力绝非是他可以抗衡!他可也不想白白送死!
“好姑娘!且不要闹了!眼下可也不是闹脾气的时节!宗主旨令总是贻误不得……”有人劝言。
“少拿我爹唬我!”百里蓁果然是有些脾性的,抱剑在怀,倨傲非常,“我爹有旨令那也是对我一人说,也是惟我一人是问!哪里就轮到你们说三道四!莫说她动动手指……”百里蓁瞟了眼妘楸方向,又继续冷言训斥众人,“就是我动根手指,也足以掐死你们!不自量的一群蠢物!”
“都是自家人,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又有人凑上来劝,“我等虽小智小勇,然宗主有宏图伟志,我等都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要为百里家千秋大业尽一从绵薄之力!还望姑娘不弃!”
百里蓁哼之,弃自是无可弃,然也是实实的不屑。她重又转头瞥向妘楸,却愕然发现那女子趁着他们争吵之际已然端正身形,正闭目调息,先前枯槁神容似乎恢复了一点生机。百里蓁不由惊慌,她何尝不知败就是天塌地陷之殇,只是妘楸方才所言确实在她心间激起层层涟漪。
然当下她也再不敢分神多疑,急令众人,“不可等她恢复心力!掷松油!拿火把来!”不等说完先已一把夺过身旁的一坛松油,扬手掷向妘楸,众人见势,又接连四五罐松油相继抛出。
陶罐砸在妘楸身上,砰然碎裂,如岩浆般粘稠的松油顿时漫染周身。又是一阵阵痛意袭来,妘楸已分不清折骨之痛更甚,还是松油腌浸伤口的痛意更甚!她只尽力不动,闭目调息以固心力!她知心力若散则此身休矣!眼下纵受拆骨灼肤之痛,几至痛到心衰,她也绝不能自暴自弃!只为此身尚且背负为族人觅一方净土之重任!故园之失罪责在她,此罪不赎何敢向死!
松油投尽,百里蓁又接过火把,再次质问妘楸,“你当真不肯吐你族人行踪?你若识时务与我言说一二,我或可留一颗灵丹遗你族人,也算使你有葬身之地!他年或许也可得一点祭祀!”
妘楸缓缓启眸,觑过烈焰跳跃的火把,幽幽道,“百里一族……惟寒年可恕……余者当尽覆灭之!”
百里蓁微有讶异,“你识得我大哥?”却也不等妘楸作答,冷笑又言,“如我大哥那般才该覆灭之!”言将尽忽扬手臂,一丛烈焰旋飞着扑向妘楸,刹那间,重重箭弩燃着火苗射向妘楸!
存亡之际,一道白影自树丛蹿出,凌空飞渡倏地衔住火把,奈若何,凭它只影难抵箭雨如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