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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襄平,征东将军府。

此府的格局方正森严,一如其主人的性格。

廊下亲卫甲胄鲜明,持戟肃立,目不斜视,即便是在这四月微暖的春风里,整座府邸依旧透着一股沙场的铁血与冰冷。

只见高览独自端坐于书房之内,面前的炭火早已熄灭,茶水也失了温度……

自从当年亲手将曹昂推下大船,助曹丕成功上位后,他便被这位新君视为左膀右臂,一路从将军加封至征东将军。

迁都襄平后,更予其总督幽州之权,权柄之重,一时无两。在外人看来,这是圣眷优隆,是君臣相得的佳话。

可只有高览自己心里清楚,早在数年前他对曹丕的信心就在一次次兵败,一次次迁都之时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在邺城,那个意气风发、礼贤下士的五官中郎将。

可如今宝座上的那个人,只剩下一个被病痛、恐惧和猜忌扭曲了心智的躯壳。

就在那个时候,司马懿再度朝着高览伸出了手……

那是一个仲夏之夜,在司马懿受命前往卢龙塞出发的前几夜。

司马懿邀请了高览、刘放、王泽这些在燕国朝堂上也算举足轻重的人物以及王基、徐质孙礼这些青年才俊,以赏雪为名,聚集在了一起。

那晚的司马懿,虽依旧沉静,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诸位……”

司马懿的声音很平稳,却让屋内的炭火都仿佛冷了几分。

“如今汉军陈兵塞外,董袭、陆逊横行三韩,而我大燕,却在襄平这座孤城之中,坐以待毙,陛下龙体欠忧……诸位也都清楚。

长此以往,我等连同身后的家族,恐怕都将为这艘破船陪葬!”

刘放,这位曾经的汉室宗亲,一手拥立曹操,执掌中书令的昔日重臣,抚着长须,满面愁容。

“都督所言,我等岂会不知?可……君为君,臣为臣,此乃天理。我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忠君?”

司马懿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刘中书,你所谓的君,是那个鸩杀生父、构陷兄长,如今却只能在病榻上迁怒于臣下的君王,还是那个将我等世家推向绝路,只为保全他曹氏一脉血裔的暴君?”

“仲达!慎言!黄须儿还活着呢!”

刘放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翕动,糯糯的说出了几句话……

想当年他在曹操、曹昂先后身死之时,率先建言曹丕继位,从而身居高位。

但他很清楚,曹睿不喜欢他,曹氏宗亲也不喜欢他,他比谁都清楚,一旦曹丕倒下,新帝绝不会容他这个“外人”继续执掌中枢,而他,不甘心……

“我只是一介武夫,不懂你们思考的那些弯弯绕。”

高览当时沉声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我只知道,跟着先帝,我们打的是胜仗,将士们有功可赏,有地可分!

可是我们扶立陛下后,陛下亲征也好,总领也好,未尝一胜!我们从与刘瑁割据半壁江山到现在屈居一隅!我高览,不甘心!”

“高将军所言极是!”

年轻的王基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激动地附和。

他是北海太守王豹之子,举孝廉后,由司马懿亲自征召而来,如今官职中书侍郎。

“我等追随都督,并非为了一己之私!我们是为了给这风雨飘摇的大燕,为这辽东数十万军民再寻一条活路!如今能与刘瑁抗衡者,非都督莫属!”

“没错!”

王泽激动地站起身来,看着司马懿,一脸的崇拜之情。

“现在能让刘瑁碰壁的,只有司马都督!”

作为太原王氏晋阳一脉,王泽与哥哥王柔不同,选择了曹家,但在司马懿展现出超凡的能力后,他立刻就投向了司马家族。

而司马懿也投桃报李,给予了在燕国的太原王家独有的地位,而他王泽若想保住王氏在辽东的根基,甚至在未来的乱局中更进一步,就必须将宝全部押在司马懿身上!

司马懿抬手,制止了王泽的话。

“诸位,现在还不是时候,黄须儿尚在,曹家便不会倒!”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微微一笑。

“但不会太久了,等到黄须儿故去,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便是我们动手之日。届时,我会以‘清君侧’为号,诸位,只需听我号令行事。”

“喏!”

……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高览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那时的的高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选择相信了司马懿,原因很简单,无论是鸩杀曹操还是借海难击杀曹昂,亦或是击退刘瑁,都足以展现司马懿那深沉的心机。

高览坚定的认为,如果世间有人可以击败刘瑁,那么这个人不可能是曹丕,只有司马懿!也只能是司马懿!

“将军……大都督府来信了……”

一名心腹亲卫悄无声息地走入房中,声音压得极低,手中捏着一枚用火漆封口的细小竹管。

司马懿当年虽将飞影的内部监视交给了蒋济,但他毕竟执掌飞影多年,对飞影的一切都知之甚深,因此他在飞影中还有一支听命于他司马懿的亲信部队用于情报的传递……

高览的瞳孔猛地一缩,眼底深处那潭死水瞬间被投下了一颗巨石。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凉的竹管时,竟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当然明白这封信意味着什么。

今天清晨在王宫大殿上的那一幕至今仍在他脑海不断浮现,他当时就在猜想是不是时机已到,而现在,他就得到了答案……

高览挥了挥手,示意亲卫退下,在确保无人后,才捻开火漆,倒出里面那张小小的纸卷,而上面只有一个字。

“起……”

高览缓缓将纸卷凑到油灯前,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昏暗的房中。

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墙边,望着那副陪伴他征战了半生的冰冷铠甲,平复着内心的激荡。

“来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身为大将的沉稳。

“传我将令,命城外大营即刻整备,一更时分,以演武为名,聚将!”

“喏!”

几乎就在高览下定决心的同时,襄平城内另外几座府邸中,同样的场景也在上演……

中书令刘放的府邸。

他静静地看着那字条在火星中燃尽熄灭,素来儒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与其坐等被清洗、抛弃,不如放手一搏!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诏书,提起笔,准备开始……

他要做的,不是调兵遣将,而是为即将到来的雷霆风暴,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

“燕王丕,德不配位,倒行逆施,致使国土沦丧,社稷垂危……今有大都督司马懿,顺天应人,清君侧,以安天下……”

另一边,太原王氏,王泽的府中。

“传令下去,府中所有家兵部曲,即刻披甲待命!今夜,听我号令!”

“喏!”

而王基、徐质等由司马懿一手提拔起来的少壮派将领,更是没有任何犹豫。

对他们而言,司马懿指向哪里,他们的刀锋便会砍向哪里,他们是司马懿最忠诚的爪牙!

夜色,渐渐深沉。

襄平城内却暗流汹涌。

无数道隐秘的指令,通过各种渠道,在夜幕的掩护下飞速传递。一支支潜伏的力量,被悄然唤醒,而本该发现一切的蒋济,却似乎被蒙住了眼睛……

司马府中,书房的灯火依旧明亮。

司马懿亲手为自己披上了那件在卢龙塞下从未离身的软甲。

他的三弟司马孚站在一旁,神情激动,又带着一丝紧张。

“兄长,高将军、刘中书他们……都已回信,一切准备就绪!”

司马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遥望着夜色中那座灯火通明,却死气沉沉的王宫。

“曹氏的气数,尽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司马懿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压抑了数十年的野心与戾气,此刻如挣脱了枷锁的洪荒猛兽,再无掩饰。

“这辽东的天,也该换一换了。”

他迈步向门外走去,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拉得极长,仿佛一尊即将踏碎出世的魔神……

“让所有人按计划行事!”

“喏!”

随着这声应诺,一张足以颠覆燕国的大网,在襄平的夜色中,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