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堇瓜的暖香尚未在冰冷的空气中完全散去,夜兰归来的脚步声便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她的身影从一道岩壁的裂隙间悄无声息地转出,仿佛本就是阴影的一部分。众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她,那点因食物和叙旧而燃起的微弱暖意,在她凝重的神色面前,迅速冷却下去。
“几位,都在啊。”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比离开时更沉,像浸透了地下寒泉的玉石。
烟绯立刻收敛了方才与阿忍叙旧时的轻松,关切地迎上半步:“夜兰,我们分头找过了,这附近没有出口。你呢?有什么收获吗?”她的语速比平时稍快,透露出律师职业素养下难以掩饰的焦虑。
夜兰缓缓摇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最后在林涣沉静的眼眸和魈如同冰封湖面的脸上短暂停留。她吐出两个字,清晰而残酷:“没有。”
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连跃动的篝火光芒都似乎黯淡了。
她环视众人,继续道,声音在空旷的地下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心上:“而且…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她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含义充分沉淀,“如果一直找不到路,我们也许会在地下待一段时间。”
烟绯沉默了片刻,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才低声道:“…我想也是。”她接受了这个最坏的可能性,但肩头的线条却绷得更紧了。
久岐忍也深吸了一口气,面具下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沉重的认可:“…明白了。”她看了一眼旁边因这消息而显得有些怔忡的一斗,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但世上不应存在只能进不能出的地下空间,这不合理…”夜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顶级特工的锐利与不屈,那是即便身处绝境也不曾磨灭的职业本能,“我会继续想办法。”
她最后郑重叮嘱道,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所有人,尤其在一直显得躁动不安、此刻正拧着眉头试图消化现状的荒泷一斗身上停留了一瞬:“各位假如找到疑似出口的地方,也千万记得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进行探索。”这话语,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自始至终,林涣都安静地聆听着,像一株生长在幽谷中的兰草,风雨不惊。她的目光依次掠过夜兰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烟绯强自镇定的忧虑、阿忍冷静下的凝重、荧眼中不屈的火焰、派蒙脸上重新浮现的不安,最后落在依旧有些不服气、似乎想用拳头砸开一条路的一斗身上。那眼神深邃而包容,如同一位耐心看顾着所有晚辈的师长,沉静而温暖,无声地传递着一种超越言语的力量与安抚——莫慌,我在。
在夜兰对众人发出最后的告诫后,她习惯性地向后微退半步,身形微侧,准备再次融入阴影,去独自承担寻找线索的重压。她总是这样,将最危险、最耗费心神的部分,留给自己。
就在这时,林涣动了。
她的步伐轻悄得如同猫行,青色的衣袂在昏暗中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自然地靠近了即将离去的夜兰。两人的距离拉近到足以感受彼此呼吸的微澜。
“夜兰。”林涣的声音响起,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只容她们二人听闻。
她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夜兰垂在身侧的手——那看似稳定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揉按了一下太阳穴。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平静湖面下的一丝涟漪,泄露了精神过度消耗后的钝痛。
林涣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那温和之下,是洞悉一切的敏锐:“你的脸色有些白。”她的目光如同最细腻的砂纸,轻轻打磨掉夜兰外在的伪装,「星罗布斗」的消耗远比你说的大,对不对?”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缕极为柔和、几乎看不见的青色流光。那光芒带着山林清晨般的纯净气息,蕴含着安神与滋养的生机之力,缓缓地、稳定地探向夜兰的手腕。“让我帮你……”
在她抬手的同时,夜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同样自然地手腕一翻。那不是格挡或闪避,而是用自己微凉的指尖,精准而轻柔地抵住了林涣探来的手腕。动作流畅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带着一种“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熟稔与了然。
夜兰的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斜睨着林涣,慵懒的声线里带着清晰的拒绝,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看穿后的微妙恼意:“前辈……”她故意拖长了这个称呼,尾音微微上扬,掺入了一点调侃,像是在提醒彼此的身份与距离,“过度关心,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哦。”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不是推开,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的坚定,将林涣那只萦绕着生机流光的手,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按”回了原处。那触感一触即分,快得仿佛只是光影交错间的错觉。
“我这副身子骨还没那么娇弱,”夜兰继续说着,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那份漫不经心,却又带着总务司精英特有的骄傲,“总务司的考评里,我的‘持续作战能力’一向是优等。”
手腕上那短暂而清晰的、带着拒绝意味的触感,让林涣的动作顿住了。指尖那缕试图给予温暖的青光,如同被轻风吹熄的烛火,悄然散去。她看着夜兰那副“我很好,别多事”的、几乎无懈可击的熟练伪装,翡翠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了然的无奈,又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纵容的情绪所取代——那是历经漫长岁月后,对特定之人倔强脾气的深刻理解和默许。
林涣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微不可闻,不再坚持。但那叹息的尾音里,却裹着一丝极细微、唯有夜兰才能听出的责备:“逞强。”
夜兰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低的、带着磁性的轻笑。她转过身,将线条优美的背部留给林涣,随意地挥了挥手,那动作洒脱不羁,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亲昵的嫌弃。
“比起操心我,前辈还是多看着点那边那几个活宝吧……”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正在试图教阿丑打牌的一斗,以及围在篝火边、忧心忡忡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个放牛的。别让他真把自己当钻头,把地底给钻穿了。”
话音落下时,她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另一条甬道的拐角,溶入那片更深沉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最后一句话,带着她特有的冷静和决断,在空气中缓缓沉淀:
“我这边……自有分寸。”
林涣站在原地,微微垂眸,看着自己刚才被轻轻“按”回来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方指尖的凉意和决绝。她静默了片刻,最终也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唇边那声未出口的叹息,化作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温暖的弧度。
那笑意里,有担忧,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这份固执的、无声的纵容与守护。
她知道,有些人,生来便是要独自面对风雨的。而她所能做的,便是在风雨过后,递上一杯暖茶,或是像此刻一样,静静地,确保那风雨不会真的将她珍视的人彻底吞没。
地底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夜兰独自探寻时,那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