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就这儿吧!”
苏寻云停下脚步,拍了拍张子铭的肩膀,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子铭兄弟,条件确实简陋,委屈兄弟们了。大家先抓紧时间铺铺床,凑合一下。”
说到这里,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语气轻松地安排道:
“十分钟后,你带大家在院子里整队集合,咱们开饭!食堂里闷热得很,不用穿战斗装具了,就穿体能短袖,怎么舒服怎么来!”
“是!”张子铭立正应道,心头最后那点阴霾也因这“体贴”的安排而消散。
“那我先去食堂看看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苏寻云笑了笑,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仓库深处的阴影里。
苏寻云一走,张子铭顿感轻松,立刻招呼在场的老兵们道:
“都听见没?动作麻利点!十分钟后开饭!苏参谋说了,不用穿战斗装具,短袖短裤就行!怎么舒服怎么来!”
“芜湖————!!!”
话音落下,压抑许久的欢呼声瞬间在空旷的仓库里爆发开来,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太棒了!终于能脱了这身枷锁了!天天背着几十斤,骨头都要压断了!”
“是啊!感觉卸下了千斤重担!终于....终于安全了!”一个老兵的声音带着哽咽般的轻快。
“回家了!真的回家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睡不踏实了!”
“等会儿吃完饭要是能再冲个热水澡....啧,神仙日子啊!”
.....
十分钟后。
仓库外的空地上,张子铭看着眼前这支“整队”的队伍,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哪里还有什么队列可言?
一群穿着皱巴巴体能短袖、花花绿绿大裤衩的老兵,松松垮垮地站着,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毫无防备的轻松与兴奋。
队列里时不时就爆发出一阵阵肆无忌惮的哄笑和打趣声,气氛热烈得像是在开新年晚会。
有人兴致勃勃地猜测着晚餐的菜色;有人眉飞色舞地描述着找到家人后的幸福场景;还有人从贴身口袋里掏出珍藏的、只有巴掌大的布娃娃或小木雕,得意地向战友炫耀着给自家孩子准备的礼物...
过往一切的苦难似乎都归于此,结束了!
此时此刻,希望的光芒如此耀眼,仿佛触手可及,一切都美好得如同末世前一个宁静祥和的夏夜。
然而与此同时.....
仓库顶部,那被黑暗完全笼罩的Zb89式重机枪阵地里。
少校参谋苏寻云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无声地矗立在阴影中。
他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如同鬼魅的眼睛。
缭绕的灰白色烟雾让黑暗中的他更显朦胧,就像是一头紧盯着猎物的恶鬼...
只有那点猩红的光,随着时间流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着。
那燃烧的烟丝,仿佛就是院子里那些鲜活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倒计时。
.....
终于,当香烟燃到了尽头,当灼热的滤嘴烫到了手指....
苏寻云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院子里那充满欢乐、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场景,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痛苦情绪和决绝的冰冷...
‘一支烟的时间.....’
‘这是我.....最后能给你们的了.....’
‘不要怪我...你们有家人...我也有...我比你们更想家人过得好..’
随着苏寻云内心的呢喃声落下:
啪嗒——
那一点猩红的微光,被他屈指轻轻一弹,从高高的黑暗处坠落。
烟头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溅起几点微不可查的火星,随即彻底熄灭。
就在那点火星熄灭的同一刹那——
“动手!” 苏寻云的声音低沉、冰冷,不带一丝波澜,却如同死神的判决。
轰——咔啦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仓库那巨大的、厚重的卷闸门如同断头台的铡刀,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然坠落!
钢铁与地面撞击的巨响震耳欲聋,瞬间将整个院子封死成一个巨大的、插翅难飞的铁笼!
猝不及防,眼看着巨大的变故猛然发生,张子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其他老兵脸上的欢乐也瞬间被惊愕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然而,他们的惊愕甚至来不及转化为任何有效的反应——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下一秒
仓库院子四周那高耸的围墙上,原来对外的、黑洞的枪口,不知何时早已瞄准了他们,并在同一时间,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撕碎一切的疯狂咆哮!
密集的火舌在黑暗中疯狂喷吐,编织成一张死亡的火网,带着毁灭一切的绝对意志,朝着院子里那些穿着单薄短袖短裤、毫无防护的躯体,无情地笼罩下去!
.....
砰砰砰嘭——!!!
隔壁安全区内,密集、肮脏、散发着浓重汗臭和绝望气息的大通铺上,无数幸存者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从睡梦中弹坐起来!
那短促、剧烈、如同金属风暴撕裂布帛般的枪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晚的寂静,也狠狠撞在他们的心脏上!
恐慌瞬间蔓延——
一张张憔悴、脏污的脸上写满惊惧,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拼命转动,试图寻找一丝可以窥探外面世界的缝隙。
然而墙壁是冰冷的混凝土,窗户被木板钉死,整个空间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罐,没有孔洞!没有任何可以观察的孔洞!
他们就像被扔进黑暗深井的囚徒,只能被动地承受头顶传来的、不知缘由的死亡轰鸣。
“睡觉!!都他妈给老子躺下睡觉——!!!”
“谁再敢乱动一下!立刻!就地处决!”
守卫粗暴的吼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强光手电刺眼的光柱,如同地狱的追魂令,狠狠砸进这片因恐惧而骚动的空间!
砰!砰!砰!砰!
包裹着螺纹钢的沉重橡胶棍,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猛砸在锈迹斑斑的铁架床沿上!
那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仿佛直接敲打在每个人的颅骨上!
这声音,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幸存者们记忆深处最恐怖的抽屉——那是无数次鞭打、拖拽、甚至同伴无声消失前奏的回响!
前一秒还在惊惶蠕动的人群,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咽喉!
所有动作、所有声音,都在同一刹那被彻底冻结、掐灭!巨大的通铺区陷入一片死寂,比枪声响起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只有无数双在黑暗中圆睁的、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或近在咫尺的床板,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
十几秒后。
当安全区角落里那阵暴躁的、宣告着某种终结的枪声彻底停歇,幸存者们紧绷的身体才像被抽掉骨头般,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松弛下来。
那短暂而剧烈的骚动,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留下这片污浊空气中更加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某个角落里,母亲死死捂住婴儿口鼻后,从指缝间溢出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哭声....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比任何嚎啕都更刺穿人心...
下落下落..
所有人都好像在一片深渊中自由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