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的话语如同沉重的石块投入深潭,余音在安静的角落里震荡。
他刻意停顿了片刻,那双深藏在浓眉下的眼睛,静静地观察着朱迪的反应。
他在给她时间,让她去消化这颠覆性的、令人不安的“事实”——那个她潜意识里同情、并试图寻找的“失踪者”,转眼间被描绘成了一个狂暴的袭击者。
然而,时间流逝,朱迪脸上那层浓厚的、近乎凝固的不可置信却丝毫未减。
她低垂着头,眉头紧锁成一个困惑的结,仿佛在努力将“艾米特·水獭顿”这个名字,与她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关于水獭的温和形象强行焊接在一起。
这认知的撕裂感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终于,她抬起头,那双标志性的紫色大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挥之不去的疑虑。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仿佛在向某种不可理喻的现实发出微弱的质询。
“可是……” 她微微摇头,动作缓慢而迟疑,仿佛每晃动一次都在否定着那个可怕的结论,“他……他是一只水獭啊?一只……可爱的水獭?”
最后那个词——“可爱”——被她无意识地强调了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这不仅仅是对外形的描述,更是对她心中那个“善良、无害、需要帮助”的花匠形象的最后坚持。
在她作为警官的理性逻辑与作为食草动物本能的感性认知之间,横亘着一道巨大的、此刻看来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
“呵呵。”
一声短促的轻笑忽然响起,打破了原有的安静。
我的手正随意地搭在桌面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笃、笃”声。
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指腹感受着下巴细嫩的触感。
我的目光落在朱迪身上,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玩味,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突兀的声音果然立刻牵动了朱迪的注意力。
她那双标志性的紫色大眼睛转向我,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疑惑。
她的动作顿住了,耳朵似乎也微微竖起来一些,整个人都停了下来,像是在无声地询问:怎么了?
我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指的叩击节奏没变,只是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玩味笑意加深了一点。
朱迪那充满困惑与寻求答案的目光,如同探询的灯火,直直地投向了我。
面对她的注视,我不闪不避,从容地将视线迎了上去。
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双闪烁着红芒的眼眸深处,流淌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指尖优雅地搭在下颌,我悠悠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亲爱的朱迪。” 我的目光稳稳地锁定她那双充满迷茫的紫色眼眸,语调带着一丝近乎诱导的轻柔。“你真的……如此笃定事情就如此简单吗?”
不等她回应,我微微倾身,仿佛在分享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句古老的谚语,想必你比在座诸位都更有切身体会吧?”
我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她头上那对因专注而微微抖动的长耳,眼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即便如你这般……可爱又富有正义感的小兔子,在极端情境下,利齿之下也未必留情。”
我刻意停顿,沉淀了片刻,目光扫过一旁沉默但显然在倾听的大先生,再缓缓落回朱迪身上,声音里增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客观性。
“更何况……” 我的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点,如同在逻辑链条上敲下关键一环。
“水獭——这种天性就具备更强攻击性、爪牙更为锋利的哺乳动物呢?”
看着朱迪因这个对比而瞳孔微缩,我满意地继续道,尾音拖长,带着一丝深沉的、引人遐思的暗示。
“更别说……当它们遭受到某些难以想象的、强烈的刺激时……” 我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让“刺激”二字在寂静中回荡。
“那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应激反应,亲爱的,其破坏力,恐怕远超你的想象。” 我的目光停留在朱迪那因思索而微微绷紧的脸庞上,仿佛在无声地将那被黑暗与疯狂吞噬的失控图景,注入她的脑海。
先前一直静静倾听的大先生,此刻将目光投向深陷困惑的朱迪。
他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里,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威严,多了几分属于长者的、近乎悲悯的柔和。
覆盖着绒毛的短小手指停止了无意识的敲击,转而轻轻覆盖在另一只戴着硕大戒指的手背上,指腹缓慢地、带着一种安抚意味地揉搓着她的手指,仿佛在无声地熨平某种无形的焦虑。
“孩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岁月沉淀的智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即使我们进化了,披上了文明的外衣,穿行于钢筋水泥之间,用法律和道德编织着秩序的网……”
他微微停顿,那双小眼睛深深地看进朱迪迷茫的紫色双眸。“但我们灵魂最深处的灵魂,从未真正改变。我们……终究还是动物。”
他的话语像一块温热的鹅卵石,投入朱迪混乱的思绪之河。
他接着说道,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就像阿拉斯托先生地指出的那样。” 他说到这里,极其自然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了我。
是简单的致意,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认同,一种基于共同认知的无声联盟。
他的眼神里没有谄媚,只有一种“你也深知此理”的了然和对我洞察力的确认。
“在极端的情境下,当那层薄薄的文明外壳被瞬间撕裂……”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朱迪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潜藏于血脉深处的、属于野兽的那部分……会被彻底唤醒。那时,做出连你自己事后都无法理解、无法原谅的事情……并非不可能。”
最后的话语轻如叹息,却蕴含着巨大的份量。
壁炉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照着那份对生命本质清醒而略带苍凉的认知。
朱迪的瞳孔微微震动,仿佛被这赤裸的真相所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