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
李子衿习惯了新的生活。
早上六点闹钟响,关掉。洗漱,做简单的早餐,叫醒已经长大了的李子佩。
李子佩一般还没睡醒。
姐妹俩沉默地吃完,出门。
李子衿挤地铁去公司,李子佩走路去学校。
李子衿在一家图书公司做校对。
工作枯燥,对着电脑屏幕,一行行看稿子,找错别字和病句。
同事大多是中年人,聊孩子升学,聊菜价。
她很少参与,安静地干活,拿一份够养活自己和妹妹的薪水。
下班后,她常去木之本古玩店。
店还在老地方,张国强还是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摆弄他的龟甲铜钱。
店里冷清,没什么客人。
有时候顾清秋会来。
顾氏集团垮了,被国安的人搞垮的。
顾清秋后来自己开了个小贸易公司,生意还行,但没了以前那种掌控一切的气势。
她偶尔会看着店里的法器发呆,然后对李子衿叹气:
“子衿,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这双眼睛,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李子衿知道她不甘心。
但普通人怎么斗得过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庞然大物?
赵夜阑和苏瑶也会来。
赵夜阑大学毕业了,在当老师,还是那么热情阳光,叽叽喳喳说班上的趣事。
苏瑶读了警校,现在在派出所做文职,话不多,整个人不再是以前那么温婉,气质反倒是硬了起来。
她们三个成了好朋友,周末偶尔约着吃饭。
苏瑶提过一次姬小鹿,语气平淡:
“五年没消息,兴许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李子衿没说话,只是低头喝饮料。
李子佩长大了,进入叛逆期,开始操心姐姐的“终身大事”。
“姐,我们班王老师单身,人可好了!”
“隔壁班李老师也不错,就是有点秃……”
李子衿每次都淡淡回一句:“管好你自己学习。”
她脑子里有一个人影,模糊又清晰,穿着沾血的校服,眼神空洞地说
“没有地方去了”。
晚上回家,督促李子佩写完作业,自己洗漱完,躺在床上。
她会从床头柜拿出那个玩偶兔子。
白色的,毛茸茸的,是那年海边,那个少年用气枪赢给她的。
五年了,她保存得很好,只是毛色有点旧,耳朵有点塌。
她把脸埋进兔子柔软的肚子上,闻着淡淡的、属于过去的味道。
这是她一天里,唯一允许自己软弱的时候。
叶辰大哥的轮椅就放在古玩店后院。
他身体恢复了些,但站不起来了。张国强摇头:
“凡人之躯,硬扛灵异,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这劫数,躲不过。”
叶辰很平静,没了那股冲锋陷阵的杀气。
日子像温吞水,就这么一天天流过。
古玩店的几个人,加上赵夜阑、苏瑶,偶尔会凑在一起煮火锅。
热腾腾的蒸汽里,张国强吹嘘他年轻时捉妖的“丰功伟绩”(0人当真),顾清秋聊点生意经,赵夜阑讲学生趣事,苏瑶刷着手机,叶辰安静地听着。
大家默契地不提过去,不提那些消失的人和事,就真的只是一群普通的邻居朋友。
这里没了商业女王,没了无敌战神兵王……
也没了那个最强的风水师。
直到那个周五的晚上。
李子衿加班校对完一份急稿,走出公司大楼时快十点了。
魔都的夜晚本该灯火璀璨,车水马龙。
但今晚不对劲。
空气粘稠得像是胶水,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铁锈味。
抬头看天,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一片浑浊的、翻滚着的暗红色。
那红色像凝固的血,又像某种巨大生物腐烂的内脏,低低地压在摩天大楼的顶端。
街灯的光变得极其微弱,昏黄的光晕被浓稠的黑暗挤压得只剩一小圈,勉强照亮脚下。
更远处,是深不见底、蠕动着的浓黑。
死寂。
没有汽车喇叭,没有人声喧哗,连风声都消失了。
整座城市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她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偶尔,从那些翻滚的暗红云层深处,传来几声极其遥远的、非人的嘶鸣,尖利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骨头缝里都发冷。
“顾姐,外面是不是有些不对?”
“没有啊……你……看到了什么?”
【噩】级。
这个词毫无预兆地砸进李子衿脑子里。
国安内部对超自然事件的最高威胁等级划分。
她听顾清秋提过,但从未想过会亲眼见证。
这种级别的诡异降临,意味着……
她强迫自己冷静,拿出手机。
没有信号,屏幕一片雪花。
她立刻转身,想退回相对熟悉的大楼。
但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阴阳眼疯狂地跳动。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剥落。
昏黄的街灯光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雾气,弥漫在整条街道。
脚下的柏油路面变得湿滑粘腻,变着蠕动的、覆盖着粘液和暗红肉瘤。
那些肉瘤还在微微搏动,像一颗颗丑陋的心脏。
在血色雾气中,无数扭曲的影子在晃动。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由无数痛苦挣扎的人体碎片强行缝合而成,肢体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折,头颅破碎,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幽绿色的鬼火。
它们没有发出声音,但一股纯粹的、令人疯狂的怨恨和绝望情绪,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李子衿。
“呃……”
李子衿闷哼一声,巨大的精神冲击让她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跑!
她刚迈开一步。
“啪嗒!”
一只腐烂的、只剩下白骨和零星碎肉的手,猛地从旁边那蠕动的地面里伸了出来。
带着浓烈的尸臭和冰冷的死气,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刺骨的冰寒和巨大的力量瞬间传来!
那力量大得惊人,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啊!”
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李子衿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她拼命挣扎,另一只脚狠狠踹向那只骨手,却感觉像踹在冰冷的钢铁上,纹丝不动!
骨手的力量还在加大,拖拽着她,要将她整个人拉入那片蠕动的、散发着恶臭的肉质地狱!
更多的、形态更加扭曲恐怖的黑影,在血色雾气中缓缓向她围拢过来,那些燃烧着鬼火的空洞眼眶,死死地锁定了她。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力气在飞快流逝,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闪过李子佩的脸,闪过古玩店的热气,闪过顾清秋疲惫的笑,闪过赵夜阑和苏瑶……
最后定格在五年前那个雨夜,少年空洞的眼神。
结束了吗?
就这样……和这座城市一起……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拖入无尽黑暗的前一秒。
嗤——!
一道清冷、凝练、仿佛能劈开混沌的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浓郁的血色雾气和粘稠的黑暗!
斩断一切污秽、涤荡乾坤的凛冽寒意。
光芒所过之处,那些扭曲的黑影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瞬间消融、汽化!
抓住李子衿脚踝的冰冷骨手,在接触到那清冷光芒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油。
融化、崩解,化为几缕恶臭的黑烟。
那股几乎将她灵魂冻结的恐怖压力和绝望情绪,骤然一轻。
光芒的来源,在街道的另一端。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穿着样式古朴的青色道袍,衣袂在无形的力量下微微飘动,纤尘不染。
身姿挺拔如孤峰上的青松,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冷的光晕,将周围翻滚的血色与黑暗都排斥在外。
他手中提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铜钱剑,剑身流淌着温润的玉光,刚才那道斩断黑暗、消融邪秽的清冷剑光,正是由此发出。
五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五官依旧清俊。
他的眼神深邃如万古寒潭,平静无波,倒映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他回来了。
在她即将被拖入深渊的最后一刻。
李子衿呆呆地看着那个身影,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身处何地。
五年的等待、担忧、思念、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汹涌的洪流,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姬小鹿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李子衿,那双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眸,在她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铜钱剑。
剑尖遥指前方翻涌的、更加浓稠恐怖的血色与黑暗深处。
一个平静、清越、不带丝毫烟火气,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声音。
清晰地响彻在这片死寂的魔都夜空下,盖过了所有无声的怨念与嘶鸣。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邪魔外道,剑下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