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桌子上放着个大号白瓷碗,潮汐扒在碗沿,半个身子泡在凉滋滋的水里,八条腿正悠哉地互相按摩着。
“啊,这待遇……”它舒适地喟叹,空出一条腕足扒拉旁边的海碗,“我真该早点揭底。”
这样好日子可以多过几天。
“话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先回学院吗,不归城今年的游春宴我们回去还能赶上!不过出了这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嘎嘣。
“人间界这边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应龙卫绵延千载根基深厚,肯定都能安排的妥妥的,你的征途还在异域。”
嘎嘣。
“说起来英格森没安好心呐,把那个烫手山芋扔你手里,回头玫瑰十字学会的太岁,有苏烟他们找上门怎么办?”
“不过,他们可以对英格森动手,倒未必想杀你,毕竟你跟英格森不一样。”
嘎嘣。
席岁安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腹部,呼吸绵长,仿佛已经睡熟。
潮汐叭叭了半天,见席岁安不理睬它,只好深感寂寞地抬起海碗将里面的捞汁小海鲜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
越吃越饿,它意犹未尽地闭眼沉入碗底,试图做一个鲜美甘甜的好梦。
灵魂之海。
席岁安坐在如镜的海面上,一双黑沉的眼睛幽幽盯着对面。
系统团着自己瑟瑟发抖。
它咽了咽唾沫:“你……你不休息嘛,难得回家……”
席岁安换了只手撑着下巴,姿态放松继续盯。
系统欲言又止,最后自暴自弃道:“你究竟想干嘛?”
这么盯着它真的很有压迫感好么!
席岁安垂眼看封印在金色光团里的法夫尼尔心火,声音轻淡:“统啊,你瞧,世界树都快要死了呢。 ”
“……”
系统压力山大。
她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侧脸,继续道:“这个时候,你还要藏藏掖掖吗?”
席岁安收回目光:“我想我们真的需要完全坦诚了,一直抱着戒备心来合作实在很累。这么长时间我对你也了解了些。”
她慢条斯理道:“能回收神格的你位格应在神明之上,但力量流失很严重吧,你选择寄宿在我的灵魂之海有部分原因是在寻求恢复,另外就是分给我力量通过我获其所需,随之伴生的影响是无法消除的,你瞧,我的力量正在被你同化。”
她朝自己泛着粼粼金光的灵魂之海抬了抬下巴示意。
“你说,如果我听你的话继续收集神格,到最后,你会成为我,还是我会成为你呢?”
席岁安漫不经心的语气让系统禁不住剧烈一抖。
系统看着对面的席岁安忍不住后退,它突然明白,局面发生变化的时候,席岁安的态度也会发生变化。
对她来说,不同于交托命契的潮汐,它是更未知的存在,威胁也是未知的,她根本不敢信任。
系统委屈巴巴:“你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有,不多。”席岁安诚实回答,他们之间从开始现在,除了共同利益值得信任,其他的可都说不好。
系统啪嗒落在海面上,沉默了会,咬牙道:“我拒绝坦诚你会怎样?”
席岁安淡淡道:“那就给你搬个家。”
趁着系统还没完全成气候,在自己的灵魂之海中,她大抵可以跟系统角力一番,毕竟这是她的主场,驱逐出去代价巨大,但不是不可以承受。
系统沉默了。
它看着席岁安闭上眼睛,下一秒她的本源之核疯狂运转,骤然而生的飓风搅碎海面的平静,深处的海水被卷起,恐怖的吸力让整片灵魂之海翻天覆地。
金光丝丝缕缕地游走在‘海水’里,像是一条条潜于深海的水蛇。
系统退了又退,惊慌道:“喂你干什么?你这样会撕裂灵魂的!”说搬就搬过分了啊!它还没说话!
水龙卷撕裂所有平静,它随着席岁安的抬手化为巨掌,浩瀚灵魂倾轧之下,逃无可逃。
她看似轻松地将系统捏在手中,系统挣扎起来,切实感受到了威胁,无数条细碎的金光循着本能汇聚于它身上,金色的巨蟒盘旋着,朝那只手掌张开了獠牙。
席岁安无视强烈的疼痛反手用力捏碎巨蟒,漫天的金光犹如雨点纷然落下,水纹重重,最后在灵魂之海中形成呼啸的惊涛。
系统看到席岁安站起来,整片灵魂之海随之咆哮着,翻滚着,每一滴海水都对它展露再清晰不过的敌意。
这是它选择的寄生之处,无论之前有多合心意,它也不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系统踯躅,它现在大约恢复了三分之一,心火的解封权在它手里,神格的力量也被它掌握,它可以尝试反客为主。
但现在它……不敢,也不能。
他们可以互为掣肘,但不可以玉石俱焚。
看见席岁安不惜撕裂灵魂也要跟它干架的架势,它忽然知道苦涩是什么滋味了。
人类真是一个比一个疯。
“我说,我说!”
灵魂之海的蓄力之势停滞。
系统感觉有点缺氧,它沉默半晌,最终自暴自弃道:
“我是……‘初’之核心。”
席岁安眼眸微动,初?这蕴含起始与开端的字只能令她想到一个地方。
她心头凛然!
“初?始源之地?!”
系统挣扎了会,小心翼翼道:“不全是。‘初’是始源之地的支柱,我是祂的运转核心。某种意义上来说祂是我的母亲,也是诸神的母亲,是众生永恒的归宿。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知道后来某天,始源之地的古神们瓜分了‘初’的力量,我被迫陷入了沉睡。”
“待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神陨纪。我落在了一个人类手里,这时才知道始源之地早已异变成了吞噬众神的坟场。”
它嗫嚅着,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之后那个抓住我的人类不停地研究我,试图分割我的力量然后杂糅别的力量,并将我称之为‘零号’。”
席岁安听到这里恍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察觉的地方,系统是零号的话,在它之后,是不是还有一,有二乃至更多?
她问了出来,系统憋屈地点头:“我被分割部分后又被她扔进了时空囚笼里,囚笼中有无数条被截取的时间线,过去,现在与未来交错缠绕,混沌不堪,我在里面疯狂寻找出路,最终得以窜逃来到了现在的人间界。”
席岁安若有所思,玩弄时空,分割系统的力量,太强大了吧……
系统抱着尾巴苦涩道:“之前我所重推的,不过是对方排列出的时间线。”
怪不得它对世界树变化有预料。
“那你到底为什么找上我?”她蓦然开口,“我的所谓‘前世’也很有门道吧?”
他们的相遇也是既定的吗?
系统很想哭,有点委屈:“时空哪有那么好突破的,本来就虚弱,还半条命再去半条命,来到这里都快要被磨灭了,只能抓紧找个宿主寄生。至于为什么找你……”
它回忆起逃脱囚笼时误入时空那堪称偶然的惊鸿一瞥。
废墟之上的少女浑身浴血地靠在石头上,身边长刀碎片散落一地。
交手的异族感慨地向她道了一声安息,趁势将重伤的她拖入了一场无力抵抗的永恒之梦。
奇迹没有眷顾她,绝地反扑的戏码没有可能上演。
她就那样睁着眼,瞳孔渐渐涣散,呼吸缓慢消失,心跳悄然停止,最后安静地死去了。
天地万籁俱寂,废墟上的花朵已然枯萎,无声的风宣告了这个生命的惨淡终结。
它路过之际,好奇于这个人类的临终之梦,不由得侵入梦境扫了一眼。
那是一个普通人类的梦。
梦里的她历经漫长的岁月,走过无数山川河流,眼中落入万千风景。
俗世袅袅不息的烟火,凡人千篇一律的悲欢,她就那样看过春秋,路过百年。
最后黄昏已至,年华老去的她在一场瑰丽的落日里慵懒又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仅此而已。
没有波澜壮阔,也没有雄心壮志,堪称寻常。
真奇怪啊,这就是人类死去时最渴望的东西吗?
它看着死去的少女,忽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平和,这让它终于能冷静下来观察一切,寻找逃亡之路。
尽管不明白这样无聊的梦为什么能让那个女孩陷入永眠,但它还是下意识记住了她。
对席岁安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它逃到这里找宿主时一眼就决定是她。
它很高兴,想着如果死亡前的梦是她渴望的人生,那它就把这个梦当做见面礼送给她好了。
在这个时间线,它把未来的梦境编织成缥缈的过去,用虚假与真实塑造一段人生,那么,注定的死亡能否随之被修改?崭新的命途又能否扭曲预言者的谶言?
它沉思着,在平常的一天对眼神迷茫的少女发出了来自命运的邀请——
亲爱的宿主,让我们一起经历一场伟大的冒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