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知所在的黑暗之地。
没有光亮,没有边际,黑暗和寂静成为此间最大的组成部分,空茫得令人只觉可怖。
然而在这足以消磨灵魂的静默里,却有一处风暴在永不停歇地嘶吼着,凄厉地嚎叫着,似要撕破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囚笼。
数不清的雷电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它们与无形的风共同铸造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风暴的中央,外面的狂乱凶险好似都被彻底隔离。
一座恢宏的宫殿静静漂浮在这风暴眼中,它周身流转着淡淡的白光,如同深夜里的一豆灯火,温暖却不炙热,给人一种极其安静祥和的感觉。
“哒,哒哒……”
黑发披肩的青年双手插兜,不疾不徐地漫步在这座看着没什么人味的宫殿里,姿态随意得像是在逛一个令他颇感兴趣的旅游景点。
他熟练地转了个弯,忽而脚步一滞,目光准确投向廊道尽头虚幻的金色人影。
“哟,您居然有空来找我?这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牧千机笑语盈盈,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虚影回转过身,缥缈的声音不含情绪道:“如何了?”
牧千机耸了耸肩:“还是老样子。”
“咒厄之纹对生命的侵蚀是无法逆转的,而且据我分析,相较于普通异族和人类,它对血族和神明侵蚀的反应最为剧烈。”
他似有若无地瞟了眼那道身影,继续道:“也就是阿格里希家的那个小子好运,被伊洛文给续了一命,不过想来也续不了多久,毕竟这玩意看血族可不太顺眼呢。”
朦胧到看不出神情的金色虚影似在沉思,片刻后开口。
“世界树在凋零。”
牧千机毫不意外,咧了咧嘴角:“这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吗?”
这位对世界树的看法估计跟他看待炼金材料的态度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可以使用的东西,死的刚好。
正这般想着,对方淡淡道:“命运的节点在此不可更改,死去的终将活着,活着的都将死去,这是属于它的永恒。”
“……”
牧千机上扬的嘴角僵在那,眼角微跳。
这些预言者真的是够了,能不能说人话?
一句“死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就能概括了好么!
他微微欠身,面不改色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不然我的挚爱等待太久估计要着急了。”
柔和的话语里透着微妙的赶人意味。
金色身影顿了顿,祂注视着牧千机良久,最后似没有情绪波动道:“尽快去始源之地一趟吧,那里才是起点。”
话落,金色的虚影溃散消失。
牧千机站在原地毫无敬畏之心地哂笑一声,低声自语:“都说我疯,其实这位也挺疯的啊。”
他也不惮于会被听见,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己的炼金实验室。
他推开门,室内铺天盖地的炼金符纹被唤醒般亮了一瞬。
“亲爱的,我回来了!”
宽阔的实验室里,墙角堆叠的无数材料散发着醇厚的本源气息,一边摆放的巨大炼金器物发出咔咔的琐碎声音,正在不断地自我重组,完美复刻着桌面那堆兽皮卷上的图样。
“欢、迎、回、来……”
回应他的是一道甜美空灵却又机械无比的声音。
实验室的墙边矗立着一个高大的十字架,被缚在十字架上的女人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
柔软的长发及腰,闪耀着黄金般的迷人光泽,几缕发丝飘然拂过白皙如玉的脸颊,垂落在眼前。
那双动人的蓝色眼眸眨了眨,如同夏日盛放的蓝色矢车菊那般美丽,又像是时间凝结的璀璨宝石,令人心生缱绻,沉溺其中。
牧千机站在十字架前,抬手将那缕发丝别在祂耳后,温柔亲昵道:“阿芙洛狄忒,今天感觉怎么样?”
“……没有变化。”
牧千机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侧脸,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品,眼中不掩痴迷之色。
“没关系,我的女神,有哪里不舒服了要和我说。”
“好的,没有。”
祂像是一尊完美无缺的人偶,外表美丽无瑕,内里早已失去灵魂的波动。
墙角整齐排列的陈列架上,体态娇小的朏朏在笼子中一声不吭地将这幕场景收入眼底。
它将下巴枕在尾巴上,安静地团着,无声注视着那个被钉在十字架的神明,一双清透圆眸里闪过无言的怜悯。
祂很美,拥有神明都嫉妒的美貌,所以祂向来纵情恣意,从不像别的神明那样在意过去与未来,只在意当下是否快活。
于是,最终失去了一切。
祂的情人阿瑞斯败给了雅典娜。
祂的爱人赫菲斯托斯成了洛基的垫脚石。
祂的眷属桃金娘被掠夺和杀戮。
……
祂的爱与浪漫抵不过神战的残酷,随着时间走向平静,祂举目四望,自己已然一无所有,最终疲惫又无力的祂选择陷入沉眠。
当有人击杀了祂的誓约者,用鲜血惊醒祂,用头颅向祂表示爱意时,有些淡漠的阿芙洛狄忒竟久违地感受到了胸膛里那颗神心在剧烈跳动。
祂应许了牧千机成为自己的誓约者,给予他回应,然而祂没有预料到这份热烈的爱意猝不及防就变成了催命符。
现在,祂连自由与神魂都一并失去了。
仲衡的脑海中,伯衍对弟弟发出由衷的感叹。
“敢跟牧千机缔结誓约,真是睡傻了啊,索求一个顶尖的禁忌炼金术师的爱,祂可真勇敢。”
这简直就是妥妥地送上门的猎物。
仲衡扫过十字架上的阿芙洛狄忒,祂的手腕手肘和膝盖及脚腕上都各自钉着一枚透着不祥气息的漆黑骨钉,看不出具体材质所属,祂的额心处,香桃木的神纹被猩红的丝线缠绕割裂。
“直接说愚蠢好了。”仲衡波澜不惊地点评。
自找的怪谁?
伯衍沉默。
尾巴垫麻了,仲衡转而换爪子垫下巴:“我只好奇,牧千机是怎么做到封印神格的?还有那骨钉……很奇怪。”
尽管阿芙洛狄忒战力并不高,但怎么说也是一位神明,能制约祂并封印神格,这东西怎么想怎么有意思。
他正思索着,眼前突然垂落一片阴影。
仲衡抬起头,与一双含笑的黑色眼眸对上。
他心头蓦地一跳。
“小猫咪,想好了吗?”牧千机伸手弹了弹笼子。
仲衡瞳孔竖起,冷漠道:“没有。”
牧千机打开笼子,也不怕仲衡报复,就背对他伸手从炼金台中随意拣出把刻刀。
“早该死去的人类以另一种方式活着,那位巫咸族族长可真是敢想敢做。”
他掏出颗苹果,然后用刻刀漫不经心地给它削皮:“小猫咪,让我为你哥哥打造一具容纳灵魂的躯壳不好吗?你们早该分离了。”
“对你们而言,以前可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幸运,现在么,这不过是个有趣的诅咒。”
仲衡不语,剔透的眼眸透着一丝冰冷。
苹果皮被牧千机削成了朵漂亮的花。
他饶有兴致地继续道:“我对那位族长的手段很感兴趣,仅此而已,说真的,你们真的不想解脱吗?”
“不想。”仲衡斩钉截铁回答。
牧千机挑了下眉头,笑吟吟哄道:“乖,小猫咪,让你哥哥来说话。”
仲衡被牧千机逗宠物的腔调气了个倒仰,没忍住爪子弹出闪着寒光的爪尖,大有殊死一战的架势。
倏忽之间,朏朏的气质翻天覆地变了个模样。
眸光变换之后,朏朏抬起头,气质一派温和从容。
伯衍没有生气,安静地看着牧千机道:“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明明可以直接动手,你又何必非要我们答应呢?”
牧千机莞尔一笑,侧头看向十字架上的阿芙洛狄忒,眼中流露出温柔至极的笑意。
“我这人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伯衍:“……”
所以你跟阿芙洛狄忒讲你情我愿,结果就是把祂钉在十字架上当样本?
伯衍深吸一口气,跟牧千机合作,无异于和魔鬼交易。
他早该死在久远的纷争纪元,活到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诅咒么……过去不觉得,现在觉得这二字倒也恰如其分。
青云姐曾为他们遍寻方法却始终不得门路,时至今日希望堪称渺茫。
伯衍陷入深思,现在落在牧千机手里最差不过死路一条,不过左右他还能赌一赌。
眼前这个人堪称是两大界域巅峰的炼金术师了,虽然人品得不到保证。
“我有三个条件。”伯衍做下决断。
牧千机啃了口苹果,倚靠炼金台的姿势更为闲适。
“哦?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