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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西园街,梁王府前车马填咽,人声鼎沸。
自梁王身死的风声传出,长安城中哗然震动,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西园街左近,明里暗里布满了眼线探哨,端的是山雨欲来之势。
正值端午,长安权贵皆聚于梁王府门前。但见朱轮华盖络绎不绝,表面上皆是佳节庆贺,实则个个心怀鬼胎,欲探虚实。
梁王府朱漆大门前,阿福身着石青缂丝对襟长衫,虽未及冠,却生得眉目清朗,顾盼神飞,行动间自有一段大家风范。
他一面指挥小厮安置车轿,一面笑迎贵客。
见一位侍郎下轿,忙上前躬身道:“李侍郎万福。今儿天热,偏劳大人玉驾光临。”说着使个眼色,两个小厮立即捧上冰镇梅汤。
侍郎接过饮了,只觉清凉沁脾,不由赞道:“好个知冷知热的可人儿!”
正说话间,忽见街角转出一顶八人抬的绿呢大轿,轿前仪仗森严,分明是亲王规制。
阿福眼角一扫,即刻整了整衣冠,快步迎上前去。那轿中下来的正是宗室郡王庄崇,只见阿福不慌不忙行了礼,笑道:“王爷驾临,蓬荜生辉。只是今日府中女眷居多,王爷若是不嫌,不妨先到西花厅用茶,待小的通传一声。”
庄崇本欲直入正堂,听得此言倒不好发作,只得颔首道:“倒是本王唐突了,就依你所言。”
阿福躬身引路,一面走一面吩咐:“快去将前日宫里赏的庐山云雾沏来,王爷最喜这个。”这话说得巧妙,既全了礼数,又暗表疏远之意,那郡王听了,心下自是掂量了几分。
另一边,郑秋正站在正厅前的白玉石阶上迎接贵客。
今日她穿着一件蜜合色缕金百蝶穿花缎裙,外罩月白绣竹叶菊花领褙子,乌云般的发髻上只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行动时环佩叮咚,自有一段书卷清气。
见她含笑立在廊下,那些原本想要探听虚实的宾客,倒先被这通身的气派慑住了三分。
忽见门外一阵骚动,原是当朝半相叶九龄到了。
郑秋见他进来,唇角微扬,轻移莲步上前道:“叶师兄今日倒早,莫非是躲了早朝?”
这话说得俏皮,叶九龄不由一怔,仔细打量这女子,但见她眉目如画,神态自若,竟看不出半分哀戚之色。
叶九龄沉吟片刻,方道:“恩师他……”
话未说完,郑秋便笑道:“公公在青龙寺斋戒,师兄若是有要事,不妨去寺里寻他?”
说着眸光一转,又道:“不过听说近日寺里香火盛,广亮大师又讲经,怕是不得闲呢。”
这话绵里藏针,既点明梁王去处,又暗阻了对方探访之意。
叶九龄何等精明,当即笑道:“不过是送些新茶来,弟妹尝尝鲜。”说着递过一个紫檀木匣。
郑秋令丫鬟接了,笑吟吟道:“师兄总这般客气,前儿公公还念叨,说师兄送的太平猴魁竟比贡品还强些。”
这话说得叶九龄心下狐疑:若恩师真遭不测,郑秋岂能如此从容?当下寒暄几句,自往内堂谢南处走去。
这里方才送走叶九龄,忽见代王又急匆匆进来。这位宗室王爷素与梁王府如既若离,今日却来得殷勤,分明是别有用心。
见郑秋立在门前迎客,他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郑家丫头倒会当家,怎不见梁王妃?”
郑秋敛衽一礼,不慌不忙道:“婆婆近日胎动不安,郎中嘱咐静养。代王若是有急事,晚辈可代为通传。”
说着眼角微挑,添了句:“只是婆婆如今双身子的人,最忌悲喜激动,代王说话可要仔细些。”
代王被这话拿住,不好强闯内宅,只得压低声音道:“休要搪塞!如今满是流言蜚语,你当真不知道?”
郑秋闻言,忽做惊讶状:“长公主真要称帝了?”
这话惊得代王倒吸凉气,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方怒道:“休要胡言!我说的是梁王真被正一掌教刺杀了?”
“呀!”郑秋以袖掩唇,眼中却无半分惊惶,“哪个挨千刀的咒我家公公?我公公好端端在青龙寺斋戒,前日还遣人送回手书,说要为未出世的孙子祈福呢。”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在代王眼前一晃即收,“代王若是不信,自去青龙寺问个明白便是。”
代王气得胸闷,谁不知青龙寺有广亮大师坐镇,更有金花卫层层把守,这般阵仗反倒坐实了梁王就在寺中。
待要再问时,郑秋早已转身迎向新到的宾客,只得悻悻而去。
方才应付完代王,忽见阿福引着一位华服女子进来。
郑秋打眼一看,原是魏王府的曹子鱼。这女子虽无正式名分,却常以魏王妃自居,时常暗戳戳的搜集王府情报,当真可恨。
郑秋对她哪有好脸色,当下语气一沉,问阿福:“这是哪家的姑娘?怎的往内宅引?”
阿福何等伶俐,立刻会意,躬身回道:“少夫人恕罪,这位姑娘自称魏王妃,代魏王来贺节。”
郑秋挑眉打量曹子鱼,慢条斯理道:“魏王何时大婚了?我竟不知?”
这话刺得曹子鱼脸上一白,强笑道:“郑姑娘说笑了,不过迟早的事。今日特来给梁王妃请安。”
郑秋见她镇定,心知来者不善,笑道:“既如此,请往内厅用茶。今日耶律姐姐在内待客,你们或许能说上几句话。”
说罢使个眼色,自有丫鬟前来引路。
曹子鱼进得内厅,但见满堂珠翠,香风拂面。
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贵妇千金济济一堂,却都围着当中一个异装女子说笑。细看那女子穿着大红遍地织金缠枝长裙,项上戴着赤金璎珞圈,一双碧眼如秋水寒星,顾盼间流光溢彩,不是耶律拔芹又是哪个?
只见耶律拔芹正与齐王侧妃梅和宁说话,纤纤玉指捏着个珐琅彩茶杯,笑道:“娘娘尝这奶茶,是我们契丹做法,用上好的泉水煮了,再加盐巴与黄油,最是养人。”
说着眼波流转,瞥见曹子鱼进来,却只做不见,仍与众人说笑。
曹子鱼自觉被冷落,心下恼怒,上前朗声道:“这位想必就是镇南侯的契丹妾室了?”
满堂顿时静了下来,众女皆转头看她。
耶律拔芹面色一凝,缓缓抬眼,懒懒道:“你是?”
“吾乃魏王妃。”曹子鱼挺直腰板,却见耶律拔芹噗嗤一笑,转向六公主李清:“魏王几时娶的亲?怎也不请我们吃杯喜酒?”
李清只得打圆场:“是未婚妻室。”
耶律拔芹“哦”了一声,垂下眼帘拨弄腕上的翡翠镯子,那神情分明是没将人放在眼里。
曹子鱼强压怒火,近前一步低声道:“听说镇南侯滞留高丽,海上近来可不太平呢,莫要误了归期!”
耶律拔芹手中茶盏一顿,抬眼时碧眸如刀:“劳魏王妃挂心。不过夫君纵横四海,那些宵小之辈,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说着忽然嫣然一笑,调侃道:“倒是魏王妃这般关心有妇之夫,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呢。”
满堂女眷俱掩口窃笑,曹子鱼脸上红白交替,却硬撑着道:“魏王关心臣子,有何不可?倒是夫人该多想后路,毕竟……”
话未说完,耶律拔芹突然站起身,步步逼近。她身量较中原女子为高,此刻俯视曹子鱼,自有一股威压:“我们契丹人最信天象,如今天亘彗星,这等凶兆当前,怕是不宜婚嫁呢。”
说着忽然伸手替曹子鱼理了理鬓角,轻声道:“我若是你,就好好在府中躲灾,何必出来惹祸上身?”
曹子鱼嗤笑一声,镇定道:“不劳夫人费心!只希望镇南侯早日归家,为国奔走许久,莫要忘了尽孝!”
说罢匆匆告辞。
耶律拔芹望着她背影,冷哼一声,随后转身又笑吟吟招呼众人用茶点,一如之前。
曹子鱼出得门来,坐上青呢软轿,一路无话。
但见轿帘起伏间,窗外市井繁华掠过,她却只蹙着眉头,指尖不住捻着衣带上系的明珠。
方才耶律拔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郑秋滴水不漏的应对,以及梁王府中那般刻意如常的布置,皆在心头翻涌。
不多时,轿子忽的一顿,已停在魏王府角门。
曹子鱼整了整衣衫,自有丫鬟上前打帘。她却不急下轿,只问道:“王爷可在书房?”
得知李泽正在等她,这才移步出来,径往内院行去。
穿过几重月洞门,但见书房外松柏森森,两个小厮垂手侍立。
曹子鱼略整鬓发,推门而入,果见李泽临窗而立,正望着院中一株石榴树出神。那树上榴花似火,开得正艳,映得他侧脸明明暗暗。
“回来了?”李泽并不回头,声音却沉得很。
曹子鱼应了声,自斟了杯凉茶,慢慢吃了,方道:“梁王府今日好生热闹,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倒去了一半。”
说着将所见所闻细细道来,如何见郑秋迎客,如何与耶律拔芹交锋,如何探得内宅森严拒客,一一说与李泽。
李泽听罢,转身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了,手指轻叩案几,冷笑道:“好个一片祥和,只是他们越这般遮掩,越显心虚。”
忽又问道:“你可留意府中仆役神情?”
曹子鱼沉吟道:“那些丫鬟小厮面上虽笑,脚步却比往常急些。有几个年长的嬷嬷,眼神里透着不安,只是强作镇定。”
她顿了顿,又道:“最奇的是那掌家的杨鲖竟未露面。她如今怀着杨炯的骨肉,按说这等场合该出来见客,却始终不见人影。”
李泽眸光一闪:“杨鲖不出,郑秋主外,耶律拔芹待客,这分明是防着有人对第三代下手。”
他忽然起身,在房中踱步,“梁王若真在青龙寺,潘简若何必调金花卫重重把守?一个广亮还不够护住梁王周全?这分明是欲盖弥彰!”
曹子鱼近前一步,低声道:“妾身回来时,特绕道青龙寺。见寺外果然戒备森严,香客一概不许入内。倒是见着潘简若亲自送太医进去,神色匆匆。”
她抬眼看向李泽,“王爷,依妾身看,梁王便是不死,也必是重伤,张凌的武功,全天下能胜过他的不超过三人,绝死之下,更是少有人敌!”
李泽猛地驻足,眼中寒光乍现:“好!好!真是天助我也!”他忽又压低声音:“屠稔稔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曹子鱼自袖中取出一枚蜡丸,捏碎了取出纸条递上:“已准备停当。只待王爷号令,便可动手。”
她犹豫片刻,又道:“只是……真要连六公主也……”
李泽冷哼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清既与梁王府走得近,更是与李漟勾连,这便是自寻死路。”
这般说着,李泽接过纸条就烛火烧了,灰烬撒入香炉,“告诉屠稔稔,今夜子时动手。记住,要留下痕迹,我倒要看看李漟和李淑如何应对!哼,想先除掉本王,本王偏要你们先斗起来!”
曹子鱼心中一凛,知他已下定决心,只得应下。
正要退出,忽被李泽拉住手腕。
但见他目光灼灼,低声道:“子鱼,待大事已成,你便是真正的魏王妃,母仪天下亦非难事。”
曹子鱼面上微红,抽出手道:“妾身不求这些,只愿助王爷成就大业。”
说罢匆匆一礼,自去安排。
李泽目送其离开,独坐书房,但见暮色渐沉,窗外榴花由红转暗,他自斟一杯酒,慢慢饮了,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今朝折砍金罂树,谁能红颊一千年?”
声落,大笑不止,渐疯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