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晒得人有些迷糊了，雅利安笑，她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等等……直到在林荫中又走了一会儿，莉莉丝才后知后觉，雅利安说的恍如昨日并不是与她共同散步。
“难道我以前也总和人争吵？”莉莉丝震惊。
——不能吧？她不是神明吗？这么没偶像包袱的吗？
雅利安露出了“那不然呢？”的表情，随即又笑嘻嘻道：“您倒是还好，主要是他们在吵，您就像今天这样，充当调停的角色。”
“……英杰们关系不和？”莉莉丝更惊讶了，“你之前可没和我讲这些。”
“那很正常吧。”雅利安不以为然，“他们个个都是各自族群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凑到一起当然谁也不服谁，吵架打架都是常有的事，让我想想……
矮人王和兽人王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打起来，芙丝特温大人好几次试图把泽菲里恩大人偷偷丢掉，人王和海神因为歌蕾蒂娅的原因也好几次在圆桌上吵到摔杯。
至于那对双子，他们更是哪边都会招惹一下，哦，咱们艾洛希尔殿下倒是不爱和人起争执，就是谁也不爱搭理，用他的话讲，英杰都是一群白痴、草台班子、傻子开会……”
雅利安提起自家那位高傲冷漠又毒舌的精灵王时变得滔滔不绝。
莉莉丝听得目瞪口呆，关于英杰到底还有多少版本，又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还是说，每个人口中关于英杰不同的描述，反而勾绘了他们更鲜活真实的模样？
“当然，您在的话，所有人都能收敛一些。”雅利安最后又补充一句。
以至于在母神离开后，那些英杰大人们迅速闹翻，圣战联盟名存实亡，雅利安听闻后真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他抬手揪下一片树叶，抿在唇间随便一吹就是悠扬小调，足见是真的十分放松了。
“所以，您何必操心这些琐事呢？”雅利安刚刚在暗处目睹了母神与那海民的争执，以一副过来人的视角劝慰道：
“那位小王女和刚刚那小子看起来可不是同族，非我族类，怎么可能一心呢？哪怕您努力维持短暂和谐，他们早晚还是会彼此猜忌，走向决裂，历史总是如此。”
分分合合的，千年来没什么新事。
他看着母神一如曾经那般在朋友间忙碌，既感慨母神哪怕重生为人类行事也依然和从前一模一样，又不想看她再白忙活一场。
“……不会总是如此的。”
莉莉丝面上露出一瞬迷惘，随即就摇摇头，“曾经是曾经，现在是现在，更何况人都不同，我的朋友我自己了解，大家都不是坏人。”
雅利安哪会扫她的兴，笑笑继续吹他的树叶子，这次又是新的调子了。
前方已经能看到隐于小树林中的宿舍楼，夏季来临，吸血藤再次繁盛，新生的绿叶将小楼整个包覆，虽然危险但绿莹莹的看起来甚是凉爽养眼，不等莉莉丝告别，雅利安已经自觉隐去了踪迹，送她独自迈入那座绿色小楼。
一进楼中可凉快多了，那位宿舍管理员正肚皮朝上睡在一楼大厅的椅子中，听到脚步只是抖了抖耳朵，连眼睛都没睁开。
莉莉丝蹑手蹑脚地爬上楼，走到凯瑟琳的宿舍门口正想敲门时，却发现门根本没关，混着水汽的熟悉冷香扑面而来。
“睡得好吗，王女殿下？”莉莉丝干脆倚在门框上，和房间的主人打起招呼。
凯瑟琳眼中还氤氲着些许困倦，在高庭的日子几乎都是靠着精力药剂度过，她已经许久没有睡这么沉了，刚刚洗好的头发还半干，因此她难得没甚形象地坐在了窗沿，借着夏日慷慨的日光和暖风一点点梳拢自己的银发。
简直如新月坠落窗前——莉莉丝欣赏着一室静谧，纷繁的思绪都平复了下来。
怎料那弯新月突然回头，像是不经意般懒洋洋问道：
“你刚刚在和谁聊天？”
“啊？”
莉莉丝被问得一愣，随即踮脚往凯瑟琳坐着的窗台往外望去——呃，原来凯瑟琳这边正好能看到外面林中小径的一角。
完啦，好像被看到了！难怪开着门，原来本就是给她留的啊。
“哈哈，那，那是……”莉莉丝磕磕巴巴，也不倚门框了，像个小学生一样站得笔直。
“那是我，我一个老朋友。”她半天憋出来一句拙劣的敷衍。
“这样吗？我还以为是想邀请你当舞伴的某个守护者呢。”凯瑟琳梳着头发，语气慵懒。
——害！这理由她怎么没想到呢，莉莉丝真想狂抽自己嘴巴。
凯瑟琳在她的支支吾吾中逐渐挑起了眉毛，先是那头敌我不明的黑龙，再有高庭那位态度友善的主教，如今又跳出来了另一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
莉莉丝如今的秘密似乎越来越多了呢……
“露辛达小姐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善良的王女殿下看起来并不打算戳破她的窘迫。
“哦哦，我已经听说啦，我来就是代梅丽莎正式邀请你参加晚宴，以表感谢的。”见凯瑟琳主动转移话题，莉莉丝松了口气，忙掏出请柬递了过去。
“泰勒伯爵太客气了，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凯瑟琳接过请柬放到桌上，指尖轻敲：“要论帮忙，还是多感谢你的老朋友吧。”
诶？莉莉丝的脸上露出了一些恍惚——老朋友难道是……对了，吉榭尔离开前确实说过要去高庭一趟。
难道这就是雅利安说的暗夜精灵忧她之所忧吗？所以沐莱特国突袭是不是也有吉榭尔的一份功劳？她在和凯瑟琳合作？！
“你是不是——”莉莉丝想问清楚，又有些退缩，她要如何跟凯瑟琳解释自己和吉榭尔的关系呢？
她的纠结清晰可见，凯瑟琳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一掠而过，既不停留也不追问，只是被银发遮挡的唇角慢慢勾起。
莉莉丝到底还是放弃了，转而问起弗雷德的事情，“早上的那位先生，你是怎么处理的？你没将他赶出城去吧？”
“我是什么暴君吗？”见莉莉丝再度转移话题，凯瑟琳慢悠悠梳着头发：
“当然是好好安抚，嘉奖他做出的贡献，被抢走的药剂是拿不回来了，不过我将他积压的毛毡料子都收了，反正奥兹勒能用的上。”
她复又转头望向窗外，语气谈不上轻松：“战争之下，普通人都不容易，总要给人留条活路。”
“那太好了。”
莉莉丝顿时松了一口气，毕竟珂萝依然是弗雷德的妻子，她记得那个美丽的海民姑娘，看起来她是位一心守护家庭的人，如果弗雷德被赶走，珂萝怕是也得跟着离开，不是哪里都像歌蕾蒂娅这样太平。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问向凯瑟琳：“战争……会很快结束吗？”
虽然她在卢卡斯面前坚定维护了朋友，但对于变幻莫测的时局，莉莉丝并不比卢卡斯知道更多，因此没什么底气。
她脸上不免露出了惴惴神色，被凯瑟琳敏锐捕捉，王女梳头的手顿了顿，再开口时，她语气郑重：
“不会很久的，我没准备让乔治·碧舍普活那么久。”
回应她的是室内暴走的元素之力，伴着莉莉丝快速的吟唱，五彩的虹光在这间小小宿舍中不停变幻，最终稳定下来，将整个宿舍包裹其中，为此凯瑟琳不得不跳下窗沿，以免被光幕切成两半。
“你已经能独立构建虹光法墙了吗？”凯瑟琳惊叹着摸了摸那能隔绝视线和声音的魔法屏障，莉莉丝的成长速度实在是惊人。
“喂喂，这是重点吗——？！”有了虹光法墙，莉莉丝扬高的声音都震出回音了。
她气恼地上前点了下凯瑟琳的脑袋：“就算你对歌蕾蒂娅再放心，也不能如此随意说出来吧，也不怕隔墙有耳！”
亏她以为凯瑟琳一向谨慎，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把人吓了一跳，莉莉丝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构筑魔法阵隔绝视线。
凯瑟琳被她戳了脑袋也不生气，只是揉了揉脑袋乖巧答道：“我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骗你。”
莉莉丝一怔。
“这些年我接触了很多人。”凯瑟琳像是没看到莉莉丝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太多了……我听着他们说话，看着他们彼此试探、隐瞒，或是为了利益，或是出于恐惧。
我忽然发现，人与人之间，族群与族群之间，那堵厚厚的墙，很多时候并非由多么巨大的分歧砌成，而是由无数细小的、未曾言明的猜忌和防备一块块垒起来的。我们害怕暴露弱点，害怕被利用，于是选择沉默、伪装，甚至先发制人地攻击。”
“可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让误会更深，让裂痕无可挽回，莉莉丝，你说……”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当年的英杰们会不会也是这样？”
莉莉丝屏住了呼吸。
“总之就是，在见过太多因为沟通不畅而导致的麻烦后，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凯瑟琳终于转过头，那双银灰色的眼眸清澈地望向莉莉丝，没有任何遮挡，“尤其是对你。”
“……我？”莉莉丝下意识地重复。
“当然是你。”凯瑟琳靠在了莉莉丝用魔法编织的虹墙上，语气温和，“你是我的盟友，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什么好瞒你的不是吗？”
室内的虹光缓缓流转，将这片空间隔绝成一个只属于她们两人的、充斥着微妙寂静的小世界。莉莉丝望着窗前那抹沐浴在光晕中的银色身影，心中那片自知道自己重生后就产生的细微迷茫和戒备，忽然间就被一种温热潮涌的情绪冲散了。
“凯瑟琳，我……”莉莉丝挣扎着开口，感觉这比卢娜老师让她连续吟诵十个高级魔法咒语都困难。
她磨磨唧唧，凯瑟琳却没有半点不耐烦，反倒善解人意地宽慰，“没关系的莉莉丝，等你以后准备好了，再告诉我你和那位——”
莉莉丝突然紧紧闭上眼睛，大喊一声：
“我是穿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