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铁甲舰就算不开动,后舱也是嗡嗡的烧水声音。
不时传来铁器碰撞声。
偶尔还有放气的尖啸。
铁甲舰的零件不能通用,维修的时候,工匠在船上临时调整,所以动力舱也是匠作舱,大多时候在维护。
这里只适合指挥战斗,陆天明不习惯耳朵嗡嗡的声音,时间一长,容易出现幻听。
他只待了两个时辰,舟山的福船旗舰就来了。
马上换船,上面船舱宽大,上下两层卧室会议室齐全。
舒服干净。
这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
晚上吃饭,南京的六百里军情就来了。
听闻崇祯抬走金銮殿御座,陆天明直接喷了一口饭。
转瞬又想到这皇帝会死,叹息一声,无话可说。
吃完饭,坐在锦榻闭目思考,耳朵传来旗帜抖动如雷的烈烈声音。
传令召见李开先、牛金星和一个囚犯。
两人来的挺快,等了一刻钟,士兵才从另一艘船上,押上来一个胳膊受伤的囚犯,李定国。
这小子很硬气,谁问话也不开口。
陆天明直接下令,关船舱禁闭。
黑咕隆咚关了五天,终于对士兵大喊大叫了。
但都在询问张献忠和江南战况。
陆天明上下打量一眼挺胸硬气的年轻人,轻笑一声,“你为何不自杀呢?”
李定国仰天哼一声,“老子是战士,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自杀是胆小鬼。”
陆天明笑了笑,对牛金星摆摆手,“告诉他结局。”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奏报,扔给李开先,扭头到甲板去了。
潮水声一浪一浪,陆天明站了一炷香时间,李开先才黯然到身边,
“上位,属下需要提前去南京吗?”
陆天明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何这么想?你认为我想劝降崇祯?”
李开先马上摇手,“那不至于,但朱由检是您的发小嘛。”
陆天明不置可否,语气略显沧桑,“都要死了,可以给崇祯一个定论:他一生都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
李开先一愣,这是骂人吧?
挠挠头,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茬。
陆天明也没想他接茬,过一会又道,“兴朝谥前代之君,于礼不称,数不称宗。汉昭烈帝,是刘备的谥号。光有大功曰烈,戎业有光曰烈,刚正曰烈,宏济生民曰烈,庄以临下曰烈。若他死了,担得一个烈字吗?”
李开先抿嘴咕咚咽口唾沫,“回上位,这个…无妨送一个。”
“哦?你想送什么?光烈?庄烈?威烈?宏烈?思烈?怀烈?毅烈?”
陆天明一口气说了一堆谥号,证明他确实在思考这个问题。
李开先连忙摇手,“属下认为不能带思这个字,没人怀念,更不能带威、宏、光等功绩谥号,庄烈乃平谥,正好。”
陆天明呵呵笑一声,“庄烈愍皇帝?庄烈帝?历史的惯性是真大。”
李开先不知是何意,但他眼神一亮,“愍,痛也,不如叫愍烈皇帝。”
“算了,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我倒想叫他终烈皇帝呢,没什么意思,就庄烈吧,他太轴,也不是刚正,烈已经算美谥了,庄算是人情。”
李开先立刻点头,“上位圣明。”
陆天明回头拍拍他的肩膀,“开先啊,你说咱们之前说说笑笑打闹互骂,现在你对我战战兢兢,明知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还把这种恐惧传染给别人,有意思吗?”
李开先站直躬身,“回上位,君臣大礼不可废。”
陆天明点点头,“是啊,大家都不容易。之前的夫人还好,后来几位夫人,现在睡觉都怕碰到我,登高独称,真他妈无聊,我得赶紧削权,让以后的皇帝做个平常人。”
这弯拐的太急,李开先惊讶张嘴,无言以对。
陆天明声望太高,自我开创根基,自我组建架构,唯一一个自我削权的开国皇帝,还乐此不彼,没人能说什么,再大的功绩都没资格,只能称颂。
牛金星从船舱出来,李定国跟着,他哭了,但没哭出声。
陆天明回头看着他,“李定国,你食人,杀民,抢善,劫贫,我为何没杀你呢?”
李定国眼泪婆娑的看着他,淡淡回应道,“李某随时可以赴死,不过一颗铅子,或者一挥手的功夫,省得你浪费粮食。”
“算了,你是张献忠唯一遗留的人,替他们恕罪吧。”
“李某是为了活着,凭什么恕罪?”
陆天明眉毛一沉,杀意如刀,冷冷说道,“你若这点见识,那我立刻剐了你。”
甲板瞬间沉默,李定国呼哧呼哧喘气一会,也没有再撂狠话,拱手道,“为何是我恕罪?”
陆天明扭头看向大海,声音很缥缈,“李开先,调李定国到济州岛,训练三千流贼降兵、四千朝倭兵、两千水师,配船五十艘、佛郎机炮五百、火铳五千。
明年顺着郑芝凤航线到美洲,他们没有旗号,不归大都督府,不归新朝领派,只有你可以通过商号节制,五年后,我不想听到美洲有白毛鬼存在。”
李开先轰然下跪,“属下领命,训练后立刻出发。”
牛金星踢了李定国一脚,他顺势跪下,却犹豫道,“为何相信我?”
陆天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知道御座是什么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
李定国下意识说道,“皇帝的座椅啊。”
“哈哈哈…”
陆天明突然大笑,把李开先和牛金星都吓了一跳。
陆天明又突然收声,“回答正确,可以滚了。”
三人同时懵逼,十息之后,李开先反应过来,“属下告退!”
起身拽了一把牛金星,后者又拽了一把李定国,三人通过舢板到隔壁福船,顺着绳梯跨越五艘船,才出了近卫营防区。
李开先一到自己船上,就对李定国赞赏点头,“上位果然眼神犀利,你小子聪明啊。”
李定国还是一头雾水,“我做什么了?”
李开先微笑道,“御座是皇帝的座椅。”
李定国傻了,“难道不是?”
李开先看向牛金星,后者才反应过来,双手一拍道,
“李定国,你心性不错啊,单看这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大义,可惜身在流贼,江湖义气掩盖了大义。”
李定国皱眉看着他,“你们文人真恶心。”
李开先拍拍他的肩膀,“御座是皇帝的座椅,皇帝坐哪里,御座就在哪里,什么是皇帝呢?
这就是李自成和张献忠失败的原因,也是酸秀才的愚蠢见识,他们只盯着御座,忘了那是皇帝的座椅,懂了吗?”
李定国才听明白,喃喃说道,“皇帝的座椅是御座,并非御座上的人是皇帝,就这么简单?谁都知道啊。”
“不!”李开先看着绍兴摇头,“这是内心深处的认知,主次颠倒,完全大谬,但人与人的格局,就这点区别。
李自成就不知道,张献忠也不知道,他们认为皇帝在金銮殿是皇帝,打到金銮殿就是皇帝,根本不知道皇帝为何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