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慌了?
我慌了吗?!
琉璃猛地撒开自己抓着郎惟危的手,欲盖弥彰似地扭头看向被陆霁真抓在手里的小鬼。
都怪崔小福莫名其妙把他们拉进了幻境里,一想到自己和郎惟危同床共枕了数日,即使两个人都没记忆也够让人尴尬的了。
她捏住崔小福两侧肉嘟嘟的脸,“说!你把我们拉到环境里是想干嘛!”
崔小福被陆霁真拎在半空中,又被琉璃掐住了脸,还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的他哇哇大哭起来。
“小福只是想爹和娘了,小福不是坏人!”
崔小福已经不算是正常的活人了,流出来的眼泪也是冰凉的。
惹哭了一个五岁幼童,有恻隐之心的人,譬如说陆霁真,都不忍地放手了。
但琉璃还拽着崔小福头上的小辫子不叫他跑,“你爹你娘又不是我们害死的,你怎么还无差别攻击呢!”
听到她这么说崔小福哭得更惨了,抽抽嗒嗒地反驳琉璃。
“才没有!”
“小福的爹娘还活得好好的,才没有死呢!”
没死?
可方才在幻境中经历的种种,明明预示了崔家不会留有活口了才对,毕竟整座幽城里的人都死光了。
“有东西来了!”
琉璃倏地抬起头,确实有东西来了,还是······
她不自觉地松了手,因为看清了那两只摇摇晃晃走过来的僵尸身上穿的衣服。
是幻境中在崔家看到过的服饰。
他们是崔小福真正的父母。
琉璃讶异之下松了手,崔小福就像在幻境里奔向她和郎惟危一样,一脸依恋地扑到了那两只僵尸的怀里。
眼前的场景实在有些诡异,一边是天真烂漫的孩童的脸,一边是眼神空洞,口流涎液的青面獠牙的僵尸。
这种组合······琉璃控制不住地皱了皱眉头。
“可是,为什么崔小福一个孩子能活下来,还保留了正常人的意识?”
“是这块水玉庇护了他。”
楼桑苓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方才陆霁真抓着崔小福,她对这孩子用了灵瞳术。
今日之前,连崔小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活着,只有他一个活着。
或者也不算是活着······
崔小福伏在崔母僵硬的怀里,和幻境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无论是萦绕在他鼻间的腥臭异味,还是崔父和崔母控制不住抽搐的身躯,好像都在嘲笑他不过是掩耳盗铃。
“崔小福的血曾在无意之间被水玉吸收,水玉保了他不死不伤。”
但他的生命也在同一时间凝结住了,不会再流动。
长生不老,就算是坐在至高皇位的人都想拥有,但这在琉璃看来,更像是一种——
“诅咒。”
琉璃不再去看那个诡异中透露着一点温馨的画面,转而将视线移到水玉上。
十年过去了,它还是一如既往的晶莹透亮,完全看不出它吞噬过多少人的鲜血。
美丽无罪,但人的欲望却永远不会得到满足。
这东西要是流传出去,恐怕世间就永无宁日了。
琉璃缓缓地眨了下眼,“郎惟危,任务失败······要赔钱吗?”
······
等他们驶离幽城时,原本弥漫在幽城周边的瘴气烟消云散了。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那扇朱红色的城门上,隐约还能看清角落里蜷缩在一处的三具白骨,两大一小。
那块原本璀璨的水玉被毫不犹豫地砸碎,散落在地上的碎片瞬间就失去了光彩,和一旁普通的石子没什么区别。
被打破的轮回,也随着那块破碎的水玉重新运转起来。
生、老、病、死,没有人躲得过。
琉璃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的幽城,悠悠叹了口气。
“小璃,你别太伤心了,城里的人会顺利往生的。”
不用像怪物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走,他们总算是得到了迟了十年的安息。
楼桑苓拍了拍琉璃的肩,小璃还是太感性了······
“桑苓。”琉璃吸了吸鼻子,再也忍不住地埋到楼桑苓的怀里哀嚎起来。
“我的钱!”
“那么多金子!”
“全没啦!!!”
语调之凄婉,惊得沿途的鸟雀振翅而飞。
虽然和她的小命比起来黄金万两也不能画上等号,但这不妨碍琉璃替飞走的鸭子哀悼。
一直到几人找到一处客栈落脚,方才还郁郁寡欢的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饿死了饿死了,本姑娘今天要吃五碗饭!”
悲伤只是暂时的,钱没有了还能再挣,吃不下饭在琉璃这儿是不存在的。
她跳下马车奔进客栈,“快快快,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给我上一遍!”
好熟悉的场景······
郎惟危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美食,还有三个埋头苦吃的下属,缓缓吐了口气。
“老大,您怎么不吃啊?”
菜是琉璃点的, 但单还是要郎惟危买的。
琉璃扒干净碗里的饭后,总算还记得要关心一下出资人。
“这儿又没外人,您千万别客气啊!”
“够吃吗?”
哈?
琉璃也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郎惟危居然能问出这么诡异的问题。
桌上的菜都快摆不下了,你说够不够吃?
琉璃戳了戳碗里的米粒,严重怀疑郎惟危是在阴阳怪气。
郎惟危见琉璃不吭声,微微一笑。
“我觉得不够。”
话毕郎惟危招手叫了店小二过来,还真加了道菜。
琉璃直愣愣地盯着那碟泛着光泽的蜜汁叉烧,旁边的楼桑苓一转头。
“小璃,你脸怎么红红的,很热吗?”
“······”
琉璃咽了咽口水,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我的脸红了吗?应该是这里太闷了······”
话还没说完靠窗的陆霁真就把窗子打开了,一回身就看见琉璃瞪着他。
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现在不闷了吧?”
······是不闷了,但琉璃的脸还是红红的。
郎惟危夹了一块叉烧肉放到琉璃碗里,“别客气。”
男人语调平淡一如往常,但不管是琉璃还是郎惟危,都心知肚明那道叉烧的含义。
他没忘。
她也还记得。
······
半月后,浮州。
此地距离京城只余下三五日的路程了,不过琉璃等人还要在这儿耽误上一段时间。
浮州知州的千金柳心荷,于十日前便频频梦魇,求神拜佛,请医问药,皆不得其法。
他们一行人几乎是刚一入浮州,就被收到消息的知州柳启明请到了府上。
“两位大人请不必拘束。”
知州夫人汪来仪一派从容雍华,举止间端淑文静。
琉璃将视线从往来仪头上的碧滢滢的青玉簪子滑至她袖口处栩栩如生的牡丹绣样,整个就是富贵太太的代名词。
她和坐在对面的楼桑苓对视了一眼,俱都一言不发地饮起了面前飘香的茶。
此地将男女大防看得甚重,郎惟危和陆霁真被柳启明留在了前厅,她和楼桑苓则是被丫鬟带到了后院,由汪来仪亲自招待。
周围往来的皆是神情肃穆的丫鬟,连一个小厮都未曾得见。
汪来仪见琉璃和楼桑苓两个都不说话,顾先启了个话头。
“原先老爷说要请外头的人来查荷儿的事,我还唬了一跳,幸好还有您二位随行,不然我是万万不好点头的。”
琉璃心念一转,知道汪来仪这是不想叫女儿见外男。
但问题是柳心荷疑似撞邪,都快没命了,一条人命难道还比不得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声重要吗?
琉璃看向汪来仪哪怕是敷了粉都掩不住的眼下一点乌青,若说她不爱自己的女儿,何苦忧愁至此。
这世间对对错错的,往往不好一杆子打死。
“还是先劳烦夫人带我们去见见府上的千金吧。”
琉璃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盏,寒暄的时间有的是,柳心荷的情况可等不得人。
汪来仪笑着点点头,却也未起身,直到外头进来一个丫鬟,在她耳边说些句什么,她才施施然站起身来。
“二位,请。”
柳心荷的院子是这府上仅次于主院的,期间奇峰异石堆砌而成的假山,水波荡漾的池塘间或一两条锦鲤游过。
与汪来仪院里一样,琉璃二人走来还是一张男性面孔未见。
汪来仪带着她二人走到柳心荷房门外,一个打扮鲜亮些的丫鬟正守在门边。
“荷儿今日状况可好些?”
香君福身回她的话,“今日药煎过五回,只喂进去半碗。”
“这怎么能行?”汪来仪平静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郎中说一日得喂进去三回荷儿的病才能好转,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见汪来仪面露愠色,香君连讨饶的话也不敢喊出来,默默跪到一旁。
琉璃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还看见了这丫鬟耳上一对金花耳钉,像是柳心荷身边的一等丫鬟才有的待遇。
但也只是比那些小丫鬟地位高些,惹得主子不高兴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能跪在这人来人往的回廊下头。
直到见到柳心荷的真容,琉璃才知道能喂进去半碗都算香君这丫头办事得力了。
手脚俱被困住的柳心荷在榻上翻涌着,原本长相秀丽的一张脸表情狰狞,就算是看到汪来仪也面不改色地冲每一个妄图靠近她的人低吼。
修养良好的汪来仪哪怕再看一百遍女儿此时的状况,也不免眼尾泛红。
“荷儿······”
汪来仪想伸手替女儿整理仪容,但还不等她上前,琉璃就拉住了她。
柳心荷目露凶光,露出了森然的一口白牙。
“柳小姐伤过人。”
柳心荷现在的状况和发疯的恶犬无异,再加上她被捆住的手脚,琉璃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汪来仪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想靠近女儿的手。
柳心荷确实会伤人,靠近她的丫鬟不知被咬伤了多少个。
那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咬痕,叫汪来仪只能暂且委屈女儿,命人将其捆了起来。
“是。”汪来仪眼神黯淡下去,又忍不住为女儿的伤人行为辩解。
“但荷儿是撞了邪,才会失去理智伤人的。”
琉璃看着柳心荷无神的黑色眼珠,还有嘴角控制不住流下的涎液,滴滴砸在她胸前的平安扣上。
知州夫妇确实极珍爱这个唯一的孩子,吃穿住行无一不精细。
“夫人可知令爱是在何地撞的邪?”
这府上戒备森严,孤魂野鬼想飘进府里来害柳心荷难度极大,那她就一定是在府外出的事。
听琉璃如此发问,汪来仪幽幽一叹。
“两位大人可曾听说过宝光寺?”
宝光寺?
琉璃和楼桑苓对视一眼,那地方他们沿途时从不少人的嘴里听到过,听说求姻缘极灵验,是以到了适婚年纪的千金小姐们都爱去宝光寺拜一拜。
琉璃了然地点点头,柳心荷还是闺中打扮,若想求得一位如意郎君,去宝光寺拜拜也能理解。
不过她还真不是去求姻缘的,汪来仪又继续说道。
“荷儿的亲事早就由他父亲定下了,乃是工部侍郎周家的嫡次子。”
“本来说好下月周家的人就要来下定了,荷儿想去求婚事顺遂,谁知回来的路上就······”
汪来仪痛苦地闭了闭眼,她只恨自己当时没拦住女儿,不然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路上?
琉璃又扭过头去看柳心荷床帐四角挂着的平安符,“柳小姐不是第一次去宝光寺了吧?”
汪来仪讶异地点点头,柳心荷当然不是头一回去宝光寺,不然她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的。
宝光寺清规戒律,宁静祥和,又因为所求皆有得,就是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也会不辞辛苦地过去求姻缘。
再加上汪来仪本人因为潜心祈祷,和柳启明的夫妻关系一向很好,所以她也没拦着女儿时不时地往宝光寺去。
沾染些佛光在汪来仪看来不算是坏事,但她没想到就在周柳两家结亲的关键时刻,柳心荷在回府的途中出了事。
琉璃指着靠外的那一角平安符,“可否将那道符解下来让我细看看。”
汪来仪自然称是,嘱咐丫鬟将柳心荷宝贝得不得了的平安符解了下来。
谁知原本安安静静蛰伏在榻上的柳心荷又猝然发了疯,不顾从榻上跌下来会受伤,恶狠狠地冲琉璃扑了过来。
她手脚被捆着,自然是扑了个空。
一击不成的柳心荷龇牙咧嘴地朝琉璃发出骇人的低吼声,见女儿摔在地上。擦破了脸上的一点皮肉。
汪来仪心疼得什么似的,一叠声叫下人把柳心荷扶起来。
在场的都是些手脚纤细的丫鬟,柳心荷又发了疯地疯狂蠕动,一时半刻竟扶不起来她。
还是琉璃将平安符交到楼桑苓手上,上前搭了把手把她搀了起来。
平安符被转移到了楼桑苓手上,柳心荷敌视的对象也随之转移。
楼桑苓一抬头,见柳心荷死死盯着她被吓了一跳。
琉璃拍了拍她的手,“别怕,她不是针对你,是针对你手里的符。”
那道平安符像是控制住了柳心荷的心神,谁拿着它,谁就是她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