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夭在山上时又受冻又劳累,回来后就躺在床上高烧不退了。
王夫人只叫底下人给她熬两碗补药喝,连请来的郎中都没往下人房里去一趟,只围着王菱儿和池昭两个生龙活虎的少爷小姐。
知道那小乞丐原是池家被拐走的小少爷后,王家上下都忙乱起来,哪里还顾得上病入膏肓的绿夭。
那日“救命之恩” 的事实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王夫人手段向来狠辣,下了封口令后也没人敢私下里乱说些什么。
所以听到身边的嬷嬷来报,说绿夭醒了过来时,连王夫人都诧异地挑挑眉。
“夫人,要不要······”
嬷嬷是跟在王夫人身边的老人了,王夫人抬抬眉她就知道夫人的意思。
虽说绿夭向来是个老实的,但这回她救的可是池家的金贵少爷,怎肯乖乖把这功劳让给菱儿小姐。
王夫人不叫郎中给绿夭看病,多半也是存了叫她就此病逝的念头,谁叫只有死人的嘴最严呢。
可谁知还真叫这命贱的丫头挺了过来,王夫人歪在榻上,并不接身旁嬷嬷的话。
若说此前她只对那邋遢道士的话信了三分,经过池昭一事就已信了八分。
绿夭,生来就是给她的菱儿挡灾招福的。
“绿夭那孩子是个乖觉的,必不会在外头胡言乱语,嬷嬷何苦对一个小丫头赶尽杀绝呢。”
王夫人幽幽叹了口气,拨弄了下手里的佛珠,光看她言行举止,不知真相的人只当她是活菩萨呢。
所以当王夫人带着人屈尊降贵地来到下人房时,短短数日就消瘦了一圈的绿夭还想着从床上爬下来给她行礼呢。
当初要不是王夫人出钱替她安葬了父母,又大发慈悲地将她带进府里,做王菱儿的贴身丫鬟,她在外头早不知死过几回了。
王夫人一派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天可怜见的,幸好没叫你爹娘把你带走了。”
王夫人又招招手,示意那个临时请来的郎中给绿夭好好瞧瞧。
这小姑娘是有些神奇之处的,没人理会也没吃药,只昏睡了几天烧就退下来了。
郎中把过脉,只叫绿夭好好休养两天就没什么大碍了,连药都不必吃。
“行了,既然郎中都这么说了,绿夭你这几日就在屋里好生歇歇,等修养好了再回菱儿身边也不迟。”
绿夭自然点头,等她重新回到王菱儿身边时,小姐身边伺候的下人已换过一批。
那些被王夫人迁怒的,不中用的下人到底还是被打发走了。
不想被赶走的绿夭还是木讷讷地跟在王菱儿身旁,等闲不开口,哪怕那位池少爷认错了人,她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在角落里看着。
王夫人知道后满意地笑了,“你瞧,我就说绿夭是个懂事的吧。”
王夫人旁边的嬷嬷笑着附和她,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自然不清楚这“救命之恩”是她逆天改命的机会。
或许这道理等她大些了能领会到,但到那时候木已成舟,她一个被府里养大的丫鬟,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绿夭待在王家,一食一饮都是主家的恩赐,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她只是一个丫鬟,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内心的不甘是从何时生出的呢,绿夭已经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有一回跟着王菱儿出府时,在路边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王菱儿早把那号人忘了,绿夭却还记得,这个被丈夫打得满地乱滚的女人,数年前曾是王菱儿的贴身丫鬟。
因着绿夭一来就抢了她的位置,那人给绿夭使了好几次绊子,谁知没把绿夭弄走,被赶出王家的反而是她自己。
“绿夭,你看什么呢!”
王菱儿不耐烦了,绿夭扭过头,不再去看曾经的同僚。
她无父无母,若被王家赶出去,说不准会比那人过得还要凄惨。
她老老实实地在王菱儿身边伺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池昭对王菱儿愈发情根深种。
王菱儿渐大,知道要顾惜自己的脸面名声,不再对身边的丫鬟朝打暮骂了。
绿夭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但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会被心口处灼烧的火焰惊醒——
那是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她已经长大了,知道了当年王菱儿夺走的,是她此生仅有的,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王菱儿的命已经够好了,生下来就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来抢她的!
于是白日里绿夭更加沉默,她开始期盼着王菱儿嫁给池昭。
救命之恩,天作之合······
本该白头偕老的一对爱侣,说不准会在当年的真相揭露时,出现一道裂缝······
绿夭把头埋得更低,就算不拆穿林越女扮男装的事实,王菱儿也不会嫁给他的。
一个锦衣玉食,一个居无定所,王菱儿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会选错呢?
但在这之前,她也不介意看看王菱儿的笑话。
被一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恐怕王菱儿知道真相后会气到发疯了。
绿夭捂着肿胀的额头,在王菱儿看不到的角落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
王菱儿气得不轻,见绿夭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更是感觉一拳打到棉花上了。
她寒着脸叫绿夭滚了,此后数日在与林越会面时更是将绿夭赶得远远的,坚决不叫他们两个碰面。
林越好似没发现贴身伺候王菱儿的丫鬟换了个人,依旧与王菱儿相谈甚欢,倒叫王菱儿对绿夭的敌意褪了些许。
这才对嘛,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犯不着自降身份与一个丫鬟扯头花,那也太掉价了。
“林道长,听说您是从丰都来的,那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王菱儿只顾着找话题和林越拉近距离,浑然不觉林越听到“丰都”二字,脸上游刃有余的笑意凝了一瞬。
“是。”
地灵倒是真的,那地方产的瓜果蔬菜不是一般的鲜灵,随便两盘菜就够林越下三碗饭的了。
在丰都吃得太好,重了几斤的林越险些没翻过墙,叫那神经病给逮了回去······
“啪——”
林越一拍脑门,好端端地,怎么又想起那个衰人了!
“林道长······”
王菱儿想不明白林越为何莫名其妙给自己来了一下,额头都红了一片。
林越摇摇头,把方才想到的那个衰人从脑海里甩了出去,三言两语就引导着王菱儿转移了话题。
丰都······
还是不提为妙,光是想起这两个字都晦气得很。
想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未翻车翻得那么厉害过。
只是事与愿违,王菱儿不提了,架不住旁的人提。
王夫人身边的秋露拿了张拜帖疾步往王菱儿的院子里来了。见到林越她还行了一礼。
看出来秋露有私事要同王菱儿说,林越十分自觉地起身告退了。
只是事发突然,王夫人急急忙忙往前厅待客去了,那位夏小姐指名道姓要探望王菱儿,自家小姐自然要快快地去才是。
也幸好林越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脚步,在出院子前听了一耳朵。
“丰都······夏家······”
!!!
这两个词单独说就够让林越的头皮发麻了,更何况组合在一处呢!
他脊背一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电光石火一瞬间,林越连行李都不准备收拾了,径直往大门处去了。
钱没了还能再骗、呸,再赚,要是他被那衰人逮住了······
林越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脚下的步子迈得越发大。
王家上下把他当神仙道长尊敬,他都不必要多想什么借口,出去也就······
不对!
林越止住了脚,若真是他想的那样,大门处肯定被那衰人守住了,自己往那去不就是自投罗网了嘛!
想到这儿林越咬了咬牙,挑了个人少的僻静角落,然后······
“幸好从老家伙那学到了点真家伙,要不然今天可就······”
话说到一半,哼哧哼哧爬到墙头跨坐着的林越卡壳了。
墙外的老熟人挠着头对他嘿嘿一笑,光是林越看到的,这一溜儿就站满了人。
这下子林越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整个王家,肯定早就被那人围了起来。
至于墙内······
这一会儿功夫底下就乌泱泱站了一堆人,站在最前头那个不是林越避之不及的那个衰人又是哪个。
林越,不对,现在应该叫她凌玥了。
凌玥大惊失色。
凌玥瞳孔地震。
凌玥两眼发黑。
那衰人冲她嫣然一笑,如玉般的美人,是世间少有的姝色。
“玥玥,数日不见,你还是那么爱爬墙。”
凌玥听出了这厮的话外之音,上一次叫她侥幸跑了,这一回······
凌玥左看看右看看,哈哈,“左右为难”具象得不能再具象了。
夏雪衣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