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袍裾扫过石阶,行至假山处,忽被一抹藕荷截住去路。
“多尔衮!”大玉儿拔高嗓音,引得洒扫太监纷纷侧目。
睿亲王咬牙忍下四面视线,攥着她腕子掠入山洞,方入洞内即刻松手:“福晋请自重。”
话音未落,便见他如避蛇蝎般退至石壁,视线却忽地凝在她旗装衣角——那缠枝莲纹,与小玉儿为他绣的帕子别无二致。
忆起少女连夜赶制,送出时针脚仍歪斜如蚯蚓爬痕,杏眸却盛满碎星般亮晶晶的期待,
当年随意搁置,如今却夜夜捧在怀中安眠,帕上连理果香早已淡去,都怪昨晚又忍不住......
察觉到多尔衮袍下变化,大玉儿羞却不怯,颊边飞起红晕,抚了抚鬓边孤零零的银簪:
“姐姐薨逝,我本不想耀眼夺目的。这些天,我总是忆起与姐姐在草原无忧无虑的时光,如今人走茶凉,许多事我不愿再怨。”
多尔衮猛地回神,见着她顿时痿了,正欲抽身,她却逼近半步:
“旁人只瞧你飞得高不高,我却关心你飞得累不累。谁说手握重权就高枕无忧了?连纳妾都受人摆布,这亲王当着是何滋味?”
这番咯噔言论令多尔衮肌骨骤绷,披风扫过石壁扬起细尘:
“如福晋,”三字似冰棱砸地,“你与本王尚未熟稔至可论心事的交情,莫要自作多情。”
大玉儿难以置信地见他转身欲走,急扯箭袖:“你为小玉儿才这般待我?她早就不在乎你了!”
多尔衮反手扣住她腕骨,眼底血丝狰狞,嗓音碎而铮然:
“她在不在乎......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爱她,至死不休!”
“昨夜宴上,皇太极逼你应下婚约亦未成,若非她以旧情相要挟,你岂会跪接那道圣旨?!”
“宫中人人自危,她自有不得已的苦衷!”
大玉儿嗤笑:“她如何一路走来我都看在眼里,有何苦衷?”
“够了!”多尔衮松手,箭袖如铁扇扫过,“早知你对玉儿有偏见,何苦与你白费口舌。”
“你唤她玉儿?我才是玉儿啊!难道在你心里......”
“你是将大汗赐的名儿忘了?大、如、福、晋。日后若再近本王三尺,休怪刀剑无眼。”
不屑再看大玉儿那悲情戏码,多尔衮转身,却见一道颀长身影隐入山洞,凤眸沉如寒潭。
未及反应,镶银箭袖已挟风袭来,多尔衮下颌重重挨了一拳,领口被鹿骨扳指死死攥紧。
“你从前便是这般待琪琪格?”吴克善目眦欲裂,“得了我如珍似宝的妹妹,还招惹另一个!”
若非念及他是小玉儿兄长,佩刀早已出鞘,多尔衮拭去唇边猩红,灰鼠领下喉结滚动,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大玉儿已扑了上来:“哥哥!十四爷他......”
“闭嘴!”吴克善反手挥开她,大玉儿一个踉跄,护甲在石壁刮出尖响,“若非念在同脉情分,我早叫你也尝尝拳头!”
猛地指向多尔衮,“你明知他是你的妹夫,为何纠缠不休!”
大玉儿绣鞋重重跺在枯草堆上:“到底要怎么样你们才肯信我?我和多尔衮如兄弟一般!”
“兄弟?”吴克善冷笑,“那大汗是什么?多铎是什么?什么时候你成了爱新觉罗家的兄弟?”
“听着,这是我以兄长的身份最后一次警告你,既已被贬为庶福晋,合该老老实实缩着尾巴!”
“你还知道我才是亲妹妹,为何偏袒小玉儿!”
胭脂被泪水洇成浑浊的沟壑,吴克善冷冷挥开欲抓他袖的手:
“你说,若我向大汗禀报你们私通,他会如何发落?好自为之。”
那冰刃般的眼神,刺得大玉儿踉跄跌坐,她终于彻悟——
如这盛京宫墙,若敢忤逆小玉儿,身后便再无故土依仗。
世人只会记得娇俏动人的宸玉大福晋,而那个明媚活泼的玉福晋,早已淹没在朱墙黄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