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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里的广播播送完对李主任(现在该叫李文杰了)处理决定的最后一项,嘈杂的电流声之后,播放起了激昂的进行曲。但厂区里却异样地安静,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消化着这惊天动地的消息。阳光刺眼,照得高炉和厂房泛着白光,也照见了多年积沉的污垢和锈迹。

周小小站在人群边缘,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冤屈得雪,元凶落网,她应该狂喜,应该激动,可心里却空落落的。那枚银锁片静静地贴在她的胸口,冰凉一片,再无丝毫灵异的热度。那些曾在她最危难时刻指引她、保护她的魂影,也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种淡淡的怅惘萦绕着她,像是告别了一个光怪陆离又惊心动魄的梦。

调查组的工作还在收尾,周小小作为关键证人和举报人,需要配合完成一些手续。她走在厂区里,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目光的变化。不再是过去的恐惧、排斥或怜悯,而是混杂着敬佩、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有人会远远地指着她低声说“就是她”,有人会主动对她点头示意,笑容里带着拘谨,也有人会迅速移开目光,假装没看见,仿佛她身上还带着什么不洁的东西。

“小小同志!”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喊住她。

周小小回头,是铸造车间的一位老师傅,姓王,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个搪瓷缸子。“吃了没?广播我们都听了,好样的!真是好样的!替……替好多人说了话啊!”他话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

周小小勉强笑了笑:“王师傅,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哎,知道,知道。”王师傅连连点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那个……晚上……广播里后来那个声音,还有人说看见……咳,没事了,没事了,你忙,你忙。”他像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最终讪笑着走开了。

周小小明白,关于那天夜里超自然现象的传闻,早已以各种版本在工人中间流传开来,这为她本就传奇的经历更添了一层神秘色彩。这色彩能保护她,也能孤立她。

几天后,厂里新的领导班子初步稳定了局面,召开了全体职工大会。主席台上坐着几位新面孔和少数留下的老领导,气氛严肃。新任厂党委书记是一位从外地调来的干部,姓赵,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他并没有过多提及李文杰的具体罪行,而是重点强调了拨乱反正、整顿厂纪厂风、恢复生产秩序的重要性。

“……同志们,过去的教训是深刻的,是沉痛的!我们必须彻底肃清流毒,健全制度,加强监督,绝不允许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赵书记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在礼堂里,“经厂党委研究决定,即日起成立‘红星机械厂职工安全与纪律监督委员会’,吸纳一线工人代表,赋予其实实在在的监督权、建议权!要让群众的眼睛亮起来,让任何企图在阴暗角落里搞鬼的人无处藏身!”

台下响起了一阵议论声,大多数人脸上带着期待和疑虑交织的表情。

散会后,周小小正准备离开,厂办的一位年轻干事跑过来叫住了她:“周小小同志,赵书记请你到办公室去一趟。”

党委书记办公室还是原来那间,但里面的陈设似乎简单了许多,李文杰留下的那些华而不实的装饰品不见了。赵书记请周小小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水。

“周小小同志,你的情况,调查组和厂党委都很清楚。你很有勇气,很有正义感,在巨大的压力下坚持揭露真相,非常难得。”赵书记开门见山,语气诚恳。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周小小平静地回答。

“是啊,坚持对的事,有时候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赵书记点点头,“厂里决定成立的这个监督委员会,需要的就是你这样有原则、敢说话的同志。经过讨论,我们想提名你担任委员会的委员,希望你不要推辞。这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可能会得罪人,但意义重大,关乎到我们厂能否真正走出阴影,健康发展。”

周小小怔了一下。委员?她从未想过要担任什么职务。她只是想寻求一个真相,还一个清白。

“赵书记,我……我只是个普通女工,没什么经验,恐怕难以胜任。”

“经验可以积累。重要的是立场和品格。你在工人中间现在很有威信,你的经历本身就是一种号召力。”赵书记看着她,“考虑一下,怎么样?这也是一个平台,可以让你继续‘看着’,确保光明不被吞噬。”他最后这句话,似乎若有所指。

周小小的心轻轻一跳,想起了那夜对魂影的承诺。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的,赵书记,我接受。”

监督委员会很快组建起来,除了周小小,还有几位其他车间选出的老工人代表,以及工会和纪检的干部。第一次开会,气氛有些微妙。工会主席是老资格,说话四平八稳;纪检的干部则比较谨慎;几位老师傅虽然义愤填膺,但说起具体的监督方法和制度,又显得有些茫然。

周小小事先做了些功课,她结合李文杰案的教训,提出了一些建议:比如,建立定期匿名举报箱的开箱核查制度,且必须有普通工人委员在场;要求厂里公开安全生产事故的初步报告,而不仅仅是内部处理;对财务报销、物资采购等关键环节,委员会应有随机抽查的权力。

她的发言条理清晰,切中要害,但说完之后,会议室里出现短暂的冷场。

工会主席咳嗽一声,笑了笑:“小周同志想法很活跃啊。不过,有些事牵涉面广,还是要讲程序,讲方法,慢慢来。厂里现在百废待兴,稳定压倒一切嘛。”

一位老师傅嘟囔道:“说是给我们权力,这权力怎么用,用不好可是要惹麻烦的……”

周小小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阻力,那是一种习惯于旧有秩序和潜规则的惯性,一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惰性。她没再争辩,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建议详细写了下来,准备会后交给赵书记。

工作推进不易,但毕竟开启了一个口子。周小小的生活似乎步入了一种新的轨道。白天上班,偶尔参加委员会的会议和学习,下班后回到宿舍。宿舍楼里人们对她的态度也变了,但那种“特殊”的对待,有时让她觉得比过去的孤立更让人孤独。她常常摩挲着那枚银锁片,它再无反应,仿佛只是一件普通的旧物。

就在她逐渐适应这种新常态时,一天下午,她收到了一封信。信封很普通,落款是“内详”。拆开信纸,上面的字迹挺拔有力:

“周小小同志:你好。冒昧来信。从调查组公布的通报中得知你的名字,并知悉了你为我母亲林晓梅昭雪冤情所做的一切。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我现名陈强,母亲去世后,我被送回南方老家由亲戚抚养,现于广州一家机械厂工作。母亲留下的日记里曾多次提到一枚银锁片,那是她预备留给我将来相认的唯一信物,对她、对我都意义非凡。不知此物是否仍在你处?若你愿意,盼能联系。再次感谢你的恩情。陈强(国强)”

信的最后附了一个广州的地址。

周小小的心脏怦怦直跳。国强!林晓梅儿子!他终于出现了!她立刻拿出那枚银锁片,仔细端详。原来,它不仅是揭露真相的钥匙,更是一位母亲留给儿子最后的爱与牵挂。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提笔回信,确认银锁片完好无损,并约他方便时可来红星厂,她将亲手归还这份珍贵的遗物。

信件往来需要时间。等待回信的日子里,周小小莫名有了一种期待。仿佛了结这件事,才能真正为这段诡异的经历画上句号。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文杰虽然倒了,但他多年经营的关系网和留下的污泥浊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清除干净。

一天夜里,周小小加完班回宿舍。路过厂区那片废弃的料场时(魂影曾指引她在这里找到材料),她似乎听到旁边矮树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她立刻警觉起来,停下脚步,厉声问:“谁在那里?”

响声消失了,只有风吹过破旧料堆的呜呜声。也许是野猫。但周小小的心却提了起来,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快步离开,回到宿舍锁好门,心跳才慢慢平复。

几天后,监督委员会开会讨论一起小型工伤事故的认定。事故本身不复杂,一个钳工在操作时被零件划伤了手,但追查原因时,发现是设备上一个安全罩缺失已久,却无人报修。工会主席倾向于认定为工人操作不慎,简单处理。

周小小却坚持要深究车间管理责任和安全巡检制度的漏洞。“如果只是归咎于个人,而不解决制度问题,下次可能就不是划伤手那么简单了!”她据理力争。

会议不欢而散。散会后,周小小去水房打水,听见隔壁男厕所有人低声说话,声音隐约耳熟,像是原来和李文杰走得挺近的一个车间调度。

“……就她能耐?真把自己当钦差大臣了?” “嘘……小点声。人家现在可是红人,有书记撑腰。” “屁!我看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等着瞧,这么爱管闲事,迟早惹祸上身……”

声音渐渐远去。周小小握着热水瓶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她知道,斗争并未结束,只是转入了地下,变得更加隐蔽。

第二天上班,她发现自己工具箱的锁被人撬坏了,虽然没丢什么东西,但工具被翻得乱七八糟。同组的工友面面相觑,没人说话。一种无声的威胁在空气中弥漫。

周小小没有声张,自己找来了新锁换上。她心里明白,这是警告。但她骨子里的倔强却被激发了出来。她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细致地留意车间的生产安全和各种不合规的现象,一一记录在本子上。

又过了几天,陈强回信了,信里说他已经请好假,不日就将北上前来取回银锁片,并当面致谢。信的最后,他写道:“母亲日记里常提到厂里那棵老槐树,说开花时很香。不知如今还在否?”

周小小看着信,想象着那个素未谋面、在南方长大的年轻人,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波澜。她决定等他来了,带他去看看那棵老槐树。

然而,就在陈强预计到达日期的前一天,出事了。

厂里一台重要的大型龙门刨床突然在夜间停机,导致第二天整个加工车间的生产流程中断。经过紧急排查,技术人员在复杂的电路控制系统里发现了一处人为的短路损坏,手法相当刁钻,像是内部人员所为,目的就是制造混乱和停产。

停产损失巨大,厂里立刻组织了调查。然而,调查的方向却隐隐有些不对劲。有人“无意”中提起,前几天看到周小小很晚还在车间附近“徘徊”。又有人“反映”,周小小最近经常打听各类设备的情况,“特别关心”这台价值不菲的龙门刨。甚至还有谣言说,周小小因为之前的事情对厂里心怀怨恨,故意破坏生产,想给新领导难堪。

原本聚集在周小小身上的那些敬佩和好奇的目光,渐渐又掺入了怀疑和猜忌。那些原本就看她不顺眼的人,更是暗中推波助澜。

周小小感受到了这股暗流的涌动,她感到愤怒,又有一丝寒意。她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次针对她的、精心策划的构陷。目的或许不只是把她赶出监督委员会,甚至可能想将她再次打入深渊。

调查组已经撤离,厂保卫科现在由新领导分管,但里面的人员构成复杂,难保没有李文杰的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