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紫禁城。
奉天殿。
瓦剌使团一行十余人跪伏在殿门外。
也先身着蒙古贵族服饰,低眉顺目地跟在正使身后。
他借着行礼的间隙,悄悄抬眼打量殿内情形。
年轻的皇帝朱祁镇端坐在金漆雕龙的宝座之上,面容清秀却透着几分倦怠。
在他身后,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太监垂手而立,眉眼间尽是精明之色。
想必这就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
也先暗自盘算着。
临行前,往来关内的晋商就曾特意提点:这位王公公最是贪财,若不先行打点,朝贡之事必生波折。
为此,也先特意备下了厚礼。
他在草原上摸爬滚打多年,深知舍得金银,方能谋得更大的利益。
目光左移,文官队列最前方站着一位身着绯袍的官员,气度不凡。
也先瞳孔微缩,暗道此人必是当朝首辅徐谦,武国公徐华的二弟。
看到徐谦,也先不由想起前段时间在草原上,被徐华追得狼狈逃窜时的日子。
实在太苦了!
徐家几人的样貌特征,也先牢牢记在心中。
冗长的朝贡仪式开始了。
瓦剌正使跪行上前,双手呈上称臣表文。
礼部官员抑扬顿挫地宣读着贡品清单:“瓦剌部进献良马五十匹、貂皮二百张、鹿茸.........”
也先的眉头突然一跳。
他敏锐地注意到,清单中竟没有他那匹照夜玉狮子!
那可是瓦剌部世代相传的宝马,是整个瓦剌部在草原立足的根本。
靠着这匹神驹的血脉,部落培育出的战马总是比其他部族更胜一筹,无论是追击还是逃命都占尽先机。
而这匹照夜玉狮子,更是这一代马群中最出色的种马。
也先此次忍痛割爱,就是指望能讨得大明皇帝的欢心。
如今宝马怎么没在贡品清单上?
也先强压下心头疑惑,保持着恭顺的姿态,没敢打断仪式。
朱祁镇听着礼部官员宣读的贡品清单,龙颜大悦。
他轻抚龙椅扶手,朗声道:“今日瓦剌部归顺,实乃大明之福,着礼部即刻拟定规制,封瓦剌首领也先为瓦剌都总兵,赐漠北草场,署理漠北诸事。”
跪在殿中的也先闻言,心头一松。
虽然宝马之事仍让他耿耿于怀,但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然达成。
有了大明朝廷的正式册封,他的部落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漠北立足。
看来送给王振的那些金银果然没有白费,日后还要多多打点才是。
使团团长见皇帝心情甚好,壮着胆子又上前一步,结结巴巴地说道:“臣...臣代我部大王,恳请迎娶大明贵女,结......结为秦晋之好。”
这番文绉绉的说辞,是那些往来关内的晋商教了许久才学会的,此刻说得磕磕绊绊。
此言一出,殿内欢快的气氛骤然凝固。
朱祁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冰冷的眼神如刀般刺向使者。
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平日优柔寡断,但此刻端坐在龙椅上,却代表着这个庞大帝国的威严。
使者被他盯得浑身发抖,额头渗出冷汗,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些话可都是大明商人教自己说的啊,他们大明人不应该最懂大明人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尔等这是要大明和亲?”
一直沉默的首辅徐谦突然开口,声音冷峻。
作为朝中重臣,在对外事务上他必须与皇帝保持一致立场。
使者猛然想起商人的叮嘱,慌忙解释:“不不不,绝无此意!我部纯粹是仰慕汉家文化,草原各部向来有联姻结盟的传统......”
收了厚礼的王振见状,也赶紧帮腔:“启禀陛下,老奴听锦衣卫禀报过,瓦剌部确实有此习俗,当年他们能在草原崛起,正是靠联姻结盟,他们此举,想必是真心想要示好。”
说着,他偷眼观察皇帝的脸色,生怕自己的说情适得其反。
殿中气氛一时凝重。
文官队列中已有御史跃跃欲试,想要出列弹劾;
武将那边更是有人按剑怒目。
也先跪在地上,心跳如鼓,暗骂那些晋商误导了自己。
早知如此,就不该提这个要求!
徐谦冷眼旁观,见王振竟为瓦剌使团说话,心中顿时了然。
这瓦剌人怕是下了血本,才买通了这位贪财的司礼监掌印。
如今父亲徐闻远征中南,兄长徐华镇守边关,朝中唯有他独撑大局。
作为首辅,他必须谨言慎行,既要维护朝廷体统,又不能与王振正面冲突。
“不管是谁教你们,在朝堂之上提出此等要求,尔等都需谨记!”
徐谦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有力:“我大明自太祖重光汉室以来,便为洗刷数百年来异族侵扰之耻,我朝自开国至今,从无和亲之事!”
徐谦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永乐帝两次挥师北伐,就是要彻底扫除北元余孽,永绝后患,尔等今日竟敢妄提和亲,莫非是要我大明重蹈弱宋覆辙?”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在瓦剌使团心头。
也先跪伏在地,心中已将那些出馊主意的晋商骂了千百遍。
看徐首辅这架势,若再纠缠此事,怕是要被当场逐出朝堂。
其实也怪不得那些晋商失策。
他们虽靠着银钱开路,在朝中培植了不少党羽,甚至与王振和某些阁臣交好。
但常年与草原各部贸易往来,早已模糊了汉夷之辨,哪里懂得‘和亲’二字在大明朝廷中的敏感性?
即便是对王振言听计从的朱祁镇,方才王公公帮瓦剌部说话时,他都没有附和。
受朱重八的影响,大明历代的皇帝刻在骨子里面,就是不愿对外族妥协让步。
尤其是和亲这种能够引起汉人种种不好回忆的词汇。
朱祁镇在后世被称为堡宗,名声直追完颜构,其中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被俘后,跪得很彻底。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位在煤山自缢的崇祯帝,用生命诠释了何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最后那一上吊,让朱由检折腾的一生得以完整,更让汉人的腰杆得以挺直。
此时,正统帝朱祁镇高坐龙椅,冷着脸,保持着天子威仪。
若非看在贡品的份上,早就下令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逐出殿去。
“外臣绝无此意!”
瓦剌使团团长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叩首,额头上已渗出鲜血。
“实在是仰慕天朝风华,只求一桩姻缘......”
殿中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徐谦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这才缓和语气:“尔等既已归顺,当好生遵守大明礼制,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望尔等好自为之。”
经过这么一闹腾,原本喜庆的气氛荡然无存。
朱祁镇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示意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