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景安公主对她的吞吞吐吐彻底没了耐心,脸色一沉,直言不讳道:
“罢了,你们家姑娘多,想来内部颇有争抢。你自小不在国公府,所谓家人,打眼一瞧便知,待你不会多亲厚。
你谨言慎行,想留退路不肯说,本宫便不为难你了。
你在家有算计,无可厚非,但若是算计到五郎头上,若让本宫知道你在戏耍五郎,你国公府也保不住你!”
无忧挺着脊背,直视乌云攒动的桃花眼,“臣女不敢。
殿下,我对天起誓,绝无戏耍之心。
吾命虽薄,也是知好歹有血肉的。
公主殿下能亲临寒舍,此中情分,无忧铭感五内。可我和晋王殿下之间……
从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我想,在淑妃娘娘的心里,我也排不上号吧。”
“问的是你,扯那些乱七八糟的做甚?
小小年纪,思虑倒是多,身外这些累赘,让男人忙乎去。哪里就需要你想东想西了?
小五的性子本宫清楚,他既然相中了你,自会为你荡清荆棘,你怕什么?
还是说你只想同甘,不肯吃一丝的苦头?”
无忧望着快人快语的公主,有一瞬的恍然,想到阴暗的现实,没有被误解的苦恼,莫名生了些底气。
“臣女谢公主点拨,臣女不怕吃苦,只是担心福薄,连累殿下。”
“所以你心里就是五郎嘛。哎哟,这费劲儿的呀,你就直说嘛,这拐弯抹角的,本宫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强抢民女了。”
景安公主长吁一口气,
“听说你身子弱,罢了,你先起来吧。
你们啊,真一笔写不出两家人,五郎就是个主意多又什么都不说的,他看上的你,也是个雾里画画的。这以后,日子可有得过了。”
无忧瞧着公主数落弟弟时眼中不加掩饰的笑意,“公主殿下,不知臣女可否斗胆一问?”
“问。”
“若淑妃娘娘和晋王殿下意见不合,您会站在谁身边?”
景安公主接过嬷嬷试过毒的牛乳,浅浅抿了一口,蛾眉一蹙一挑,噗嗤笑道:
“何必旁敲侧击?你不就是想问,本宫是否支持你们嘛!
丫头,你不是个蠢的,本宫也不想说虚的,本公主是一万个不想弟弟伤心的,同样也不愿母亲伤心。
要怎样平衡,就是你的智慧了。”
“可能要让公主失望了,臣女恐怕无能为力。”
景安公主眼睛一眯,“你这是告诉本宫,你只肯做王妃,是吗?”
“好大的胆子!怪不得一直吞吞吐吐不肯说,原是想空手套白狼,先要本公主给你个承诺吗!”
“公主莫要动气,臣女一微末之人,不值得您动怒,您身子为重。
臣女这短暂的十三四载春秋,如江上浮舟,风不可控,水不可控,在风雨交加中,勉力撑着不沉,没胆子早就见阎王了。
但臣女再大的胆子,再厚的脸皮,也不敢跟公主要承诺。
臣女是看到公主对晋王殿下的深厚情谊,为晋王殿下高兴,不自觉多想,公主是否会一直站在殿下的身边呢?是臣女冒昧了。”
“你就这般笃定老五能给你正妃之位?”
“臣女相信,臣女心中的殿下,不会委屈臣女。”
无忧转而浅笑,“当然,臣女亦有自知之明,理解当母亲的,当姐姐的,不舍得委屈儿子、弟弟。臣女先前所言的不够格,并非虚言。”
“你这个丫头,心思太多,实在不讨人喜欢。谨慎之余,偶有流露出几分率真,讨厌你倒像是本宫是坏人了。
本宫能问问你眼里的五郎,是什么样子吗?”
“我……说不出来……”
“真替五郎伤心啊,不过离开几个月,心心念念的姑娘竟是连他什么样子都忘了?”
“……”
“殿下他玉树临风、高不可攀、骄勇坚定、才思敏捷、细腻温暖,似乎世间一切美好,他身上都有。
殿下对我好,会为我考虑,就是有时候像个吃不到糖就不罢休的小孩,幼稚……”
像从天而降的珍宝,不真实,太过璀璨,必招觊觎。
所以她不敢要,本能想逃。
不断告诫自己,不能贪心,可那不断照过来的光,终是让她移不开眼……
往事一幕幕飘在眼前,无忧不自觉陷入了回忆,低垂的浓密睫毛扑闪扑闪,未施粉黛的脸泛起朵朵红云,春色明艳。
一瞬的松懈,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后,急急咬住舌头,下意识盯着脚尖避开那审视的目光,
“世人皆知,殿下是极好的。臣女失言,让公主见笑了。”
景安公主听到玉树临风,只道无新意,又来了,正想着老五对这丫头大抵就是合眼缘,骤然听到温暖,端到嘴边的牛乳一抖,溅起几滴波澜。
不动声色放下茶盏,庆幸着没有入口,抬眼望去,待幼稚一出,景安公主再也无法平静了。
闻名天下的冰块木头,温暖、孩子气?
自己都有多少年没见过那小子如孩童幼稚的一面了!
万万想不到有一日会从一个小姑娘的嘴里听到这些词,这丫头竟能让五郎露出那样的一面?
似窥到了了不起的隐秘,景安公主的目光炯炯燃烧,水葱般的手指缓缓揉抚,借安抚肚中不安分的宝宝缓解自己的震惊。
景安公主久久凝视不语,室内陷入可怕的死寂,无忧的心反而定了下来,没了先前的紧张。
原来只是想到那个人,心口就甜丝丝的。
纵使无缘相守,曾有的甜仍可以陪她熬过漫漫长夜吧……
“罢了,你看得明白,比糊里糊涂的强,本宫也懒得与你打哑迷了。
本宫相信自己的弟弟,他敢舍捷径而遵从本心,有血性,本宫为有这样的弟弟而自豪。只要你对他好,我这个当姐姐的,不会成为他的阻碍。
你既知做母亲的不舍得儿子委屈,那便该让母妃知道,她儿子不委屈,她儿子的幸福只有你能给。”
无忧陷在自己的情绪中,不知公主心间的百转千回,乍闻之,若平地惊雷,眼圆如铜铃,“我?”
她听到了什么?
只有她能给晋王殿下幸福?
给那个什么都有的天之骄子幸福?
景安公主爱看极了小姑娘失了冷静,羞赧娇媚转成吃惊的变化,心道这才像个小姑娘嘛。故作高深的玩味勾唇:
“不敢了?怂了?”
无忧下意识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水眸中闪过一丝茫然,晋王殿下的幸福?
只有自己能给?
这是她从未想过,也不敢想的。
怎么可能?
无忧似是被雷劈了,混沌之余,困扰多时的浓雾似是照进来一道光。
景安公主扫着她自从容清明到娇羞,再如眼前木木怔怔的呆头鹅,心中悄悄生出一丝久违了的成就感,似小时候偶尔捉弄弟弟成功,看到那张万年不化的冰脸有了缝隙时的得意。
心中那丝不确定也消失殆尽,景安公主看无忧的眼神也越发柔和,通身散着温婉之气。
“本宫也是快做母亲的人了,没什么能比孩子幸福更能打动一个母亲。
母亲是天下最难讨好的,亦是天下最容易讨好的。
永远不要低估孩子对母亲的影响力。”
“臣女羞愧,谢公主殿下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