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秋在上官家看多了掉书袋的老学究，乍看到这清新雅俊的书生，眼前一亮。
柳世贤本就容貌不俗，只是个头稍矮。
这身新做的月白常服，于剪裁上多有用心，腰封一束，宽肩窄腰，挺拔英立。
“小柳夫子竟然这般年轻？
听说你已连中两元，我以为怎么也得过了而立之年，想不到这般年轻。好才学呀！”
此类恭维，柳世贤听过太多，谦逊浅笑。
“世子夫人谬赞了。”
说是世子夫人，上官家里其实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平素也少有外出显摆的机会，柳世贤一口一个世子夫人，极大地满足了东宫秋的虚荣。
说得她心花怒放，笑眼盈盈，追着问了好些科考之事。
柳世贤虽稍嫌她聒噪，仍微笑着一一应答。
东宫守恩饿极了，一口接一口，目光在桌上流连，鼓着腮帮嚼嚼嚼。
卢氏见儿子吃得满足，不自觉笑弯了眼，侧头瞧见无忧头也不抬地闷声吃着，心里又有些着急。
亦不敢表现太明显，生怕催急了，这丫头再说出冷言恶语，都下不来台。
正想着，田嬷嬷端着一托盘白瓷罐进来，卢氏喜上眉梢，率先端起一盅，放在无忧面前。
“看你嘴角都起皮了，喝点汤润润。”
“给秋娘吧，她嘴巴就没停过。”
东宫秋偏头，“什么汤？”
卢氏：“参羊汤。”
“算了，我不爱吃羊汤，膻味重，还上火。”
东宫守恩也皱眉，“怎么是参羊汤，除了父亲，没人喜欢吧。”
田嬷嬷：“郎君爱吃的鸽子汤还在炖，等一会儿给您端来。”
卢氏：“就你们俩挑三拣四的事儿多，小柳要不要来一盅！这慢炖的羊汤很滋补的。”
“多谢表姨。”
闻言，在边上伺候的丫鬟端了一盅给他。
无忧掀开盖子，闻了闻，拿起瓷勺慢慢搅和，盛了一口刚要喝，忽然歪头：
“祖父在家吗？”
在边上伺候的田嬷嬷忙道：“在银杏院。”
“我记得他上次说又到了吃羊汤的季节，想来是馋这口了，把这盅给他送去。”
“吃你的，他们都不爱喝，多着呢。”
卢氏笑着按下她的胳膊，“鸣芬，去银杏院送两盅，告诉父亲母亲，是十一娘的心意。”
“是。”
东宫秋不知这丫头何时与祖父这般亲近了，不愿她独美于人前，插嘴道：
“夫子，母亲找你来，是想要夫子帮我给未出世的孩子想个好名字。”
柳世贤刚喝了一口汤，放下勺子，
“表姨，世子夫人，不是不才作态，这似有逾矩。取名应当是亲人间互相商量，不才一个外人，贸然取名，恐怕会引起伯府家眷的不快吧。”
卢氏：“无妨。你多取几个，至于用不用，决定用哪个，秋儿回去再与亲家他们商量便是。”
“正是！正是！”
柳世贤点点头，“既然表姨这样说，小侄就帮着想想。不知世子夫人，对孩子有何种期盼？”
“期盼？当然是盼着他好，盼着他成才。”
“那是想他如贞信伯一样从文，还是如世子一般从武呢？”
东宫秋不假思索：“从文吧，当大官！习武也好，强身健体。”
“上官家可按辈分用字？可讲究五行补益？”
“这个我没想过呢。”
东宫秋咬着筷子想了想，“好像夫君的名字是考虑了五行的，不过公爹也说过，讲究太过也不好。
孩子小，压不住，多病多灾的，还是贱名好养活。”
柳世贤抿唇思考片刻，“自古嫡长子上承宗庙，下启后世，承担着家族的殷切期待。
世子夫人若期待文武全才，不妨用斌字。
若想传承贞信伯府风骨，或可取名承正。
若注重德行，景行亦是极好，诗经有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若想彰显贵重……”
柳世贤滔滔不绝，眼睛时不时略过无忧。
上次的匆忙一面，柳世贤已经对无忧的脾气稍有了解。
他从没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感受到如此之强的压迫感，似乎看她一眼都是亵渎，都是在找死。
他不是莽头傻汉，既决定知难而进，自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
谁想，如今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同桌而食，对方始终头也不抬，心思全在碗盘之间，一声不吭。
柳世贤从没被女儿家这般无视过，不觉间起了胜负心。
母女不和，父女看似也没多少情分，为人处世瞧着亦不是个卖乖讨巧的。
这般孤僻古怪的丫头，居然住在这府里风景最好的院子。
实在有趣。
晋王的事，他不是没听过议论。
一则婚嫁之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晋王无媒私送，名不正言不顺，是把十一娘置于火上烤。
二则卢氏的暗示，他焉能不懂。
若能做晋王妃，岂会把主意张罗到他头上。
想来，晋王是给不了正妃之位，而国公府不愿自家的姑娘做妾。
这才有了他的可乘之机。
退一步，纵使得不到她的欢心，若能凭才学博得几分好感，来日她真成了晋王的人，对他也不乏益处。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晋王虽冷傲，却是几个皇子里最爱惜羽毛的。
这明路已铺到了脚下，岂能不走？
东宫守恩听得点头，赞叹不已，“夫子好厉害，不过听着都是男子名，那要是个女娃娃呢？”
东宫秋顿时黑了脸，“呸呸呸！夫子别听他胡说，不需要考虑这个。”
无忧把筷子一压，银瓷相碰发出刺耳的脆响。
“你呸什么呀？这么不喜欢女娃，你怎么不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呢。”
东宫秋咬了咬嘴皮，不服气道：
“我这……这不是头胎嘛，当然想要最好的。”
卢氏无奈一笑，这丫头要么不说，一张嘴就是噎人，轻拍拍无忧的胳膊。
“晦气的话不要乱说，你是没嫁人，不知夫家的期许。
秋娘也是从现实考虑，一举得男，阖家高兴嘛。”
有了卢氏帮腔，东宫秋舒心了，得意歪头，
“就是，你是没到时候。
不信你问小柳夫子，柳夫子，你以后娶亲肯定也想先要个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