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桥是个小桥,位于蔡河中段。
往日真金做送水工时,晌午时常会在这里歇息。
久而久之,这里成为了明义坊水工们惯常的歇脚地。
这里有妹妹真铃的卤梅水,也有诸多卖吃食的摊子或者脚店。
不过真金之前从来没有听过,有一个卖水饭的四娘。
赶到了太平桥,真金等人却并没有发现卖水饭的摊子。
此时,尚有几个送水工在桥下歇脚。
有几个还是真金送水时的旧相识,真金便找那个叫王小棋的水工打探道:“小棋,不认得我了?真金啊。我是来想问问你,这里有个卖水饭的四娘去哪里了?”
“真金啊,你现在可是出息了,不对不对,应该是李大官人。四娘今天倒还真没见到,我还真想在吃上一碗水饭嘞。”王小棋摸了摸瘪瘪的肚皮道。
转来转去,最后还是真铃透露了四娘的消息。
真铃喜欢卖卤梅水,真金只好帮她在脚店里租下了一个角落,当做她的专属小铺子。脚店里卖饭食酒水,她专卖各类饮子,除了招牌的卤梅水之外还有紫苏饮子等等,到了什么季节便卖什么。
如此,她的小摊和脚店正好可以互捧生意,脚店的老板也十分乐意。
听真铃说,四娘来到这里没多久,不到三个月。
她看上去四十岁的年纪,平日卖水饭的时候,总是安安静静的样子。
水饭好吃,可是她话很少,从不吆喝。
四娘也从来不与人说起她的事情,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她家住哪里。
据说,她从来不只待在一个地方卖水饭,过段时间就会搬走。
真铃很爱吃四娘做的水饭,有一次,真铃问她:“四娘,要是我能一直吃到你做的面就好了。”
四娘说:“我下个月就不在这里卖了。”
“你要去哪里?”
“应该回去新桥吧。”四娘说。
“那怎么办?”真铃委屈道。
“那好说,我把做水饭的法子交给你们娘俩,这样一来,你什么时候想吃都能吃得上。”
真铃觉得,如果所料不差,那么四娘应该是去新桥卖水饭了。
新桥,距离并不远。
真金心想,这次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新桥下,真金果然远远望见了一个小摊,一旁立着幡子,上面写着:四娘水饭。
真金略微思忖了下,说道:“二郎,你和我去先装作客人去打探一下,以免打草惊蛇。”
之后,真金要了两碗水饭,两个人就坐在了摊子旁的桌上吃了起来。
远二郎虽然刚刚吃过一碗了,又尝到这个味道,又感叹:“好吃,这是汴梁独一份啊。”
摊主四娘看起来年纪虽然不大,可是鬓角已经生了白发,形容憔悴。
锅里的蒸汽时不时遮住她的面孔,但仍然遮不住脸上透露出的艰辛。
听了远二郎的夸赞,四娘又道:“这位客官生得俊俏,竟似美貌的小娘子。客官觉得好吃,下次再来吃就好。”
远二郎听了夸奖,喜不自胜。
真金趁机问道:“娘子,怎么之前不见你在桥头摆摊,四娘可是汴梁人?”
“不是,本是徐州人。幼年时跟着爹娘来的汴梁。”
“原来如此,我就说,汴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水饭,娘子若是开个饭铺,或是去大户人家做个厨娘,岂不是也要发达了。”
“厨娘也是做过的,不过我不喜欢,在别人的宅院里,难免惹上些是是非非。”
四娘果真是做过厨娘。
“是啊,还是自己支个摊子自在。”真金附和道。
四娘说完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面,还没等吃进嘴里,摊子又来了客人。
正逢晌午,过往的人多,真金只好低头吃面。
吃完了面,真金便开始给四娘帮手端碗上面,十分热情。
“娘子,你觉得这水饭我能不能做,不如我拜你为师好了。”
“看你打扮,也是官身吧,就不要说笑了。”四娘笑道。
真金沉默了,过会又道:“其实是我姐姐喜欢吃水饭,幼年时她一个人来到汴梁,当时听她说起过,她的厨娘便会做一种面,出锅之后用凉水一过,筋道可口。想必说的就是这个面吧。所以我其实是想学来给我姐姐做。”
说完这话,真金的眼眶都湿润了。
四娘见了,疑惑道:“叫姐姐来这里吃便是。”
“原来如此,可惜我姐姐是来不了了。”真金叹道。
“小官人何故叹气?”
“我姐姐早就过世了,汴梁大火那一年,尸身至今也没有找到。当年她住在槐花巷,我这趟来汴梁,便是想去她住过的地方看一看,祭奠一下。”真金说道。
四娘听了,沉默了一会,脸上蒙上了一层阴云。
“你姐姐?你姐姐叫个什么名字呢?”
“怎么了,四娘?”
“没什么,我倒是想起来一个故人,也住在槐花巷。”
“姐姐后来到了汴梁,改名叫作叶舒黎,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名字,我也不清楚了。”
“叶娘子……”四娘惊诧道。
“莫非四娘真的认识我姐姐?”真金也十分惊讶。
四娘点了点头,眼眶竟然湿润了。
等到客人走差不多了,四娘一边吃面,一边说起了关于叶舒黎的事情。
她一直很感激叶娘子,大火那天,她在郊外家里照看孩子,人并不在槐花巷,因此躲过一劫。
“你姐姐是个心善的人……”
回忆起来过往,四娘不禁开始啜泣。
“若是她还活着,想必也成家了吧,那个常来府上的郎君和你姐姐也很是般配,他吹奏笛子好听极了,两人一个研茶,一个奏笛,真是琴瑟和鸣,天生的一对啊。”
四娘感慨道。
常去府上的郎君,想必就是太子吧,真金想。
“说起来,你觉没觉得,那场火有些蹊跷?为什么会偏偏从槐花巷烧起来呢。”真金又问。
“近日不是也有传闻,当年的大火是人为的。要是真的,那纵火的人真是该千刀万剐了。”
“我姐之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呢?起火前,有什么人去找过姐姐呢?”真金叹气道。
四娘想了想又说:“好像是没有,我倒是想起来了。大火前,叶娘子确实有些奇怪,说不上来,那段时间她突然告诉我说,不用我起火做饭了,让我回家里歇息,说是要出远门。后来,我又进城路过槐花巷,发现她并没有出远门,反而是一个人生火做饭。我觉得有些奇怪,她当时面色苍白,晕倒在了地上。我赶忙找来了大夫,之后她还是让我先回家了。”
“姐姐是得了什么病,大夫怎么说?”
“大夫怎么说,我不知道。大夫诊断完之后,叶娘子只告诉我没事,便打发我回家了。现在想起来,若是她临终前还是在病中度过的,我更加过意不去了。”四娘悲伤道。
“四娘,这怎么也怪不得你。”真金叹道。
四娘啜泣着,越来越激动,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真金一味地安慰,不过他越看越不对劲,四娘好像是发了病一般,脸都憋红了。
之后,四娘竟然倒地不起,眼睛充满了血丝。
真金想要帮忙,可是四娘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挣扎了许久,四娘最后停止了呼吸。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突然死在自己面前,真金的双手不停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