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名死于皇陵的绣衣使,家属全部得到抚恤,朝廷追加了一大笔赏赐,称他们是忠义仁勇,为国捐躯。
皇陵的事要对外界有个交代,还要尽全力保全皇家脸面。
圣君把皇陵中发生的事件都归结给了李氏后人复仇,并重新翻出了李氏的案件进行平反。
百姓们喜闻乐见正义得到伸张的故事,这个解释正好切合了天下百姓的心意。没有人去纠结那真相底下到底还有没有别的涟漪。
……
本来就是如此,这世上会刨根追底扒真相的,只有京畿衙门和它家指挥使。
吕嫣站在院中,无聊地仰着脖子看着光秃秃的树枝,长出了花,再看着花凋落,重新变成光秃秃的树枝。
一个四季循环,就这样结束了。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耳边响起温和的话语。
吕嫣却惊恐地转身,瞪着他手里的食盒,“我什么也不吃,拿走。”
在京畿衙门这段日子,各种吃喝,吕嫣的腰已经粗了两圈。
她多么努力地当一个美人,而美人最要紧的就是纤细的腰肢。
谢胥已经自顾自打开了食盒,香味飘了出来。
是醉仙楼的烧鸡。
吕嫣甚至应激地打了个饱嗝,更加后退了两步,“……拿,拿走。”快拿走。
“刚烤的酥皮鸡,趁热吃才好吃啊!”谢胥劝道。
吕嫣吞咽下口水,舌根都在打颤:“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想把我喂胖,然后宰了吃吗?”
谢胥盯着她,感慨她这惊人的脑洞:“现在是饭点,当然要吃饭。”
一日三餐,说的很有道理,可吕嫣之前为了维持身材,只吃一日两顿。
“不吃……”
“你口水都流出来了。”
谢胥撕了一只鸡腿,用油纸包着,递给了吕嫣。
吕嫣喉间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诱惑,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只鸡腿。
一旦送到嘴边咬一口,酥皮破开,就再也没有顾忌了。
“醉仙楼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吕嫣惊叹。
“听说聘了一位退休的御厨,这烤鸡就是他的独门秘诀。”
吕嫣回过神的时候,整只鸡已经只剩下了鸡架子,谢胥只吃了一只腿,其余的都被吕嫣吃了。
吕嫣目瞪口呆,难以接受这样的打击。
她看着优雅地拿手帕擦拭指尖,“你是魔鬼吗?”
谢胥看了她一眼,“手伸出来,我替你擦干净。”
每次都是这样,提着一盒子东西,最后都进了吕嫣的肚子。
谢指挥的身材还是那么笔直细挑,那腰身比许多女子都轻柔,吕嫣低头看着自己,更崩溃了。
“能吃是福。”谢胥换了条手帕,擦上了她的嘴角。
吕嫣被这么一惊吓,喉咙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混杂着鸡和油的味道就这么喷到了谢胥的脸上。
谢胥稍微顿了一下,然后耐心地把最后一片肉渣也擦干净了。
“晚餐郑九会带来城外的虾皮豆腐羹,你之前不是抱怨不能出城吗,这次郑九外出公干,我让他带回来了。”
吕嫣一屁股坐到了树底下,两眼呆直,像是失去了希望。
谢胥对着她笑了一下,“要是无聊可以去书房陪我看卷宗,最近有几个案子挺有趣的,没准你会喜欢。”
吕嫣住在京畿衙门的日子,偶尔当案件的“军师”,因为如果她一点事情都不做,她觉得自己真的就变成被圈养在京畿衙门后院的一只猪了。
谢胥看吕嫣两眼依然发直,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然后他收拾了鸡骨头残渣,拎着食盒离开了,让吕嫣自己先放空一阵。
吕嫣放空中,自己也无意识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脸。果然,肉长多了,脸都能被捏起来了。
……
谢胥拿起桌上的画像,看着那眉眼,慢慢摸了下去。无论画像再神似,纸质永远也带不来活人的触感。
谢胥眼睛有些湿润。
“她是谁?”
谢胥忽然被惊醒,猛地转头,旁边吕姑娘放空结束后还是乖乖来书房了。
她一进门,就看到谢胥在对着一副画像出神。
而这画像上,还是个女人。很温婉慈和的眉眼,让人一看就觉得心生亲近。
这样的人,不可能是罪犯吧?
而且吕嫣注意到,谢胥盯着画像时候的眼神,那么不同寻常。
谢胥这才慢慢把画像放回桌上,似乎在收敛自己的情绪,“她……是我娘。”
吕嫣也呆住。
看谢胥盯着画像出神,那么多年,在谢胥逃走之后,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甚至还来到了京城,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当年我躲在货箱的车里逃出京城,半道被货商发现,把我抓出来丢到了官道边。”
谢胥用平静的话语讲述这段过往,“是我娘捡到了我。”
吕嫣在一旁陷入微微出神和震惊,谁又能想得到,当年会发生这样后续的发展。
“当时她刚埋完她的儿子。”
谢胥的养父母,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有一种命运的巧合,刚刚失去自己唯一的亲生爱子。
这对淳朴的夫妇悲痛欲绝,因为爱子重病离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官府消除他的身份户籍。
在大昭,户籍制度严格,若有人死亡就要从户籍除名,而当时谢夫人其实就是独自一人坐马车准备去官府。
结果路边捡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
这个孩子,在昏迷中,依然紧紧抓住她的衣襟。就仿佛知道抓到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谢夫人看着这个和自己过世的儿子年龄相仿的孩子,心里一下就软了。
她赶紧就把这个孩子抱上了马车,原路急急返回了家里。
那个时候,这个好心的夫人,看着自己怀中昏迷的孩子,只觉得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吕嫣沉默极了,她的嗓子眼也被堵住,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所以这就解释了谢胥为何拥有一个完美的身份,这对夫妻为了谢胥,竟然隐藏了自己真正儿子的死?
“他们活着的时候,我甚至没能给他们画一幅肖像。”良久,谢胥的手在画旁微微攥紧。
当时的谢胥,满心只有那张无相面,又哪里看得到他身边的人。
而他这一手所谓的出神入化的画技,却居然是在时隔多年之后,才想得起画出世上曾对他最亲近的人的脸。
他是多么可笑,又可悲。
画上的女子温和的眉眼仿佛在看着他,曾经这双眼睛,就是这么一年又一年,温柔又坚定地看着她的“儿子”。
直到她死前,都从未改变。
谢胥觉得心底一股极锐利的钝痛,让他做不出反应,他曾经无数次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
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错的彻底。
曾几何时,包括现在,我们的眼睛都只能看到自己的不幸,而身边那些曾真实存在的幸福,却从来都被忽视了。
“你看,她现在也在看着你呢。”吕嫣指了指那副画,牵动嘴角,对谢胥似乎笑了一下。
因为被谢胥画出来的娘,嘴角也是轻轻微笑着的,说明平时谢夫人就是用这副表情面对着谢胥。
所以她的这个形象,才深入谢胥的心。
在他画的时候,下意识便画出这样笑着的娘亲。
逝者,存于人心,那就是逝者留给活着的人的最后的礼物。
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礼物,有的人得到的是噩梦,即使死去也缠绕他生世的噩梦。
而谢胥很幸运,留在他心底的是一份永久温暖他的爱。
谢胥眼圈红了,他再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感情,伸手将面前的女子一把用力拉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