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过澜沧江,湿热渐渐褪去,两岸的雨林换成了连绵的丘陵。孟明远正对着册子上“火炭母治痢疾”的条目出神,忽然被一阵浓郁的果香勾回神——岸边长着成片的果树,金黄的果子压弯枝头,像挂满了小灯笼。
“这是‘黄皮果’吧?”林恩灿指着果树,“岭南一带常见,果皮能消食,果核可止痛。”
话音未落,树下就传来个清脆的声音:“先生说得对!俺们都叫它‘消食果’,吃多了肉,嚼几颗果皮就不胀了!”
说话的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个竹篮,正往篮子里捡掉落的黄皮果。她见林恩灿盯着果树看,赶紧递过几颗:“尝尝?这果子带点酸,核儿别扔,留着泡水喝,肚子疼的时候特管用。”
孟明远接过果子,见竹篮沿上用红绳系着张纸条,上面写着“黄皮果核煮水,加红糖治腹痛——阿爹教的”。他笑着掏出笔:“这法子得记下来,就写‘岭南阿妹传’。”
小姑娘歪头看他写字,忽然指着册子上的“过江龙”藤绳图案:“这藤子俺们也有!俺娘用它编了个小筐,装黄皮果不怕压,还能祛潮气呢。”
林恩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竹楼的窗台上摆着个藤编小筐,黄皮果在里面透着鲜亮。他忽然想起在南疆时,妇人说过江龙能编绳暖腰,此刻才明白,同一种草木,到了不同人手里,竟能长出不同的模样,就像日子,各有各的过法,却都透着股机灵劲儿。
往前走到个小镇,正赶上赶集。街角的老茶摊前围满了人,摊主是个白胡子老汉,正用铜壶往粗瓷碗里倒茶汤,褐色的茶汤上浮着层白沫,香气混着烟火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来两碗‘苦丁茶’?”老汉见他们驻足,热情地招呼,“这茶看着苦,喝下去浑身舒坦,解暑比凉茶还管用。”
林恩灿接过茶碗,抿了一口,苦味过后竟有回甘。他指着茶碗里的茶叶笑:“这苦丁茶不光能解暑,叶子晒干了揉碎,调点猪油敷在烫伤处,止痛还不留疤。”
老汉眼睛一亮,赶紧从怀里掏出个烟荷包,倒出里面的纸和炭笔:“先生再说一遍,俺记下来!前阵子隔壁娃被开水烫了,哭了好几天呢。”
孟明远在一旁帮着补充:“要选老叶子,嫩叶子药性太烈,敷着疼。”他边说边在册子上画了片带锯齿的叶子,“就像这样,叶片厚实的才管用。”
茶摊旁卖针线的妇人听见了,凑过来说:“俺再添个法子——苦丁茶煮水洗头,能去头油,比皂角还清爽!俺家汉子天天喝,头发都不怎么掉了。”
众人听了都笑,老汉乐呵呵地把新添的法子也记在纸上,小心翼翼地夹进自己的茶经里:“这《百姓方》真是个宝,比俺这茶还提神!”
离开小镇时,日头已偏西。马车走在田埂上,两旁的稻田泛着金浪,有农人正在割稻,弯腰时腰间的药袋晃悠着,露出里面装的苍耳子和紫苏叶。林恩灿忽然勒住缰绳,指着远处的山坳:“那里好像有座药庙。”
山坳里的药庙不大,青瓦土墙,庙前的老榕树上挂满了红绸带。进了庙才发现,神像前的供桌上,摆的不是香炉瓜果,而是些晒干的草药——蒲公英、艾草、黄皮果核……旁边还放着几本手抄的《百姓方》,页边都被翻得起了毛。
守庙的老和尚见他们进来,合十行礼:“施主是来添方子的吧?这供桌每月都要换新的草药,都是百姓自己带来的,说这些草木救过他们的命,该受香火。”
林恩灿望着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草药,忽然觉得,比起丹炉里炼出的晶莹丹药,这些长在田埂山野里的草木,才更配得上“神药”二字。它们不图香火,不求供奉,只是默默地在风里生长,在雨里扎根,等着在某个寻常日子里,为某个寻常人,解一份疾苦,添一份暖意。
灵狐从车座下钻出来,叼起颗落在地上的黄皮果,放在供桌的草药旁,像是在献上自己的敬意。孟明远看着这一幕,忽然在册子上写下:“草木无求,人间有情,便是最好的药方。”
夕阳穿过榕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个跳动的字,续写着这本没有尽头的《天下百姓方》。马车重新上路时,林恩灿回头望,见药庙的炊烟正袅袅升起,混着草药的清香,像在说:接着走吧,这人间,还有太多草木等着被温柔以待。
马车行至一处峡谷,两侧山壁如刀削,中间只容一车通行。谷里的风带着凉意,吹得路边的“鬼针草”簌簌作响,草籽上的细刺沾了不少过往行人的衣角。
“这草性子野,”孟明远拨开车帘上的鬼针草籽,“沾着就甩不掉,倒像在追着人传方子似的。”
林恩灿正低头翻看册子,闻言笑了:“它倒是会找法子传播自己。你看这草籽,捣成汁敷在伤口上,止血比金疮药还快,前几日在山村里,有个猎户就靠它救了急。”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车轮断裂的声响。赶车的老汉蹲在地上直叹气,车轴断成两截,车上的货撒了一地,竟是些晒干的“鱼腥草”。
“这草要运去镇上药铺的,”老汉急得满头汗,“现在车坏了,耽误了时辰,药效怕是要打折扣。”
林恩灿蹲下身查看,鱼腥草的叶片虽干,却还带着股冲鼻的腥气:“无妨,这草耐存,只要不淋雨就行。我倒有个主意——把断轴的木头劈成小块,引燃了熏一熏,既能防潮,还能让药味更足。”
他又从药箱里取出些“薄荷”,和鱼腥草混在一起:“薄荷的凉气能中和腥味,泡出来的药汤也顺口些,你让药铺试试这么配,说不定更受欢迎。”
老汉半信半疑地照做,点燃的木柴冒出青烟,混着鱼腥草和薄荷的气息,竟有种特别的清爽。路过的樵夫闻着味停下:“这啥药?闻着就舒坦!俺婆娘总咳,能治不?”
“怎么不能?”林恩灿笑着说,“鱼腥草煮水加冰糖,专治肺热咳嗽,配上薄荷,喝着还不呛喉。”
孟明远赶紧掏出册子,让老汉自己写下“鱼腥草配薄荷,治咳不呛喉”,又画了个冒热气的药罐,逗得老汉直乐。
傍晚在谷口的客栈歇脚,掌柜的端来盆“马齿苋炒鸡蛋”,说:“按册子上的法子加了点蒜末,吃着更开胃。你们白天帮那老汉的事,俺都听说了,这野菜就当谢礼。”
菜香混着蒜香飘满屋子,林恩灿夹了一筷子,忽然指着墙角的竹筐:“那是‘车前草’?”
“是啊,”掌柜的点头,“俺娘用它煮水喝,治尿频,比郎中开的药管用。她还说,这草的籽磨成粉,拌在牲口的草料里,能让牲口壮实不生病。”
孟明远听得认真,在册子上添了行小字:“车前草籽喂牲口,壮体——客栈掌柜娘传”。写完忽然发现,这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被人画了只鬼针草,草籽上还扎着张小纸条,写着“我也能治病”。
夜里,谷里下起了小雨。林恩灿坐在灯下,看着册子里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图画,忽然觉得这些草木像是活了过来——鬼针草追着人传止血方,车前草悄悄帮着牲口壮体,连性子野的鱼腥草,也在薄荷的调和下变得温顺。
“明远你看,”他指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鬼针草,“它们哪用得着咱们记?自己就把法子传到了各处。”
孟明远凑近看,雨珠落在鬼针草籽上,亮晶晶的像在眨眼。他忽然笑了:“那咱们就当它们的‘书记员’,把这些故事都记下来,让后来人知道,草木有多尽心,人间有多暖。”
灵狐趴在灯旁,尾巴尖偶尔扫过书页,像是在帮着翻找新的空白处。雨声淅淅沥沥,像在为这册永远写不完的《天下百姓方》,添上温柔的注脚。
林恩灿望着案上摊开的《天下百姓方》,指尖抚过“南瓜花炸食止咳”的字迹,纸页间夹着的紫苏叶标本轻轻颤动。窗外的灵狐似有所觉,抬眼望他,尾巴尖搭在装着丹炉的木箱上——那箱子已蒙了层薄尘,许久未曾开启。
“先生想炼丹了?”孟明远进来添茶,见他盯着丹炉木箱出神,不由得诧异。
林恩灿指尖在“马齿苋治痢疾”的条目上顿住,墨香混着草药气漫开来:“想试试。只是这丹,得按百姓的法子炼。”
他打开木箱,取出积灰的丹炉,却没取那些雪莲、麝香等名贵药材,反倒往炉里添了把晒干的南瓜花、几片紫苏叶,还有些苍耳子碎末。孟明远看得直皱眉:“这些草木性子杂,一起炼怕是会相冲。”
“百姓的日子本就杂。”林恩灿点燃炉火,火苗舔着炉壁,映得他眼里发亮,“张大爷用苍耳子泡酒加红糖,李寡妇用菱角壳煮水带泥味,他们从不在乎‘相冲’,只在乎管用。”
他往炉里撒了把糙米,那是治便秘的方子;又丢进几颗黄皮果核,是止腹痛的验法。丹炉里渐渐冒出奇异的香气,不是寻常丹药的清冽,而是带着南瓜花的甜、紫苏叶的辛、糙米的醇,像把人间烟火都揉进了炉子里。
灵狐蹲在炉边,鼻尖凑过去嗅,忽然叼来片苦丁茶老叶,轻轻放在炉沿。林恩灿笑着丢进去:“也好,加些苦底,才像日子的味道。”
炉火渐旺,炉壁上竟凝出些晶莹的液珠,滴落在瓷盘里,凝成的丹丸不算剔透,却泛着温润的光,细看竟能瞧见南瓜花的纹路、紫苏叶的脉络,像把整本《天下百姓方》都缩成了丸。
“这叫什么丹?”孟明远凑近看,丹丸上还沾着点苍耳子的细刺,透着股野趣。
林恩灿拿起一粒,放在鼻尖轻嗅,那香气里有岭南的酸角味、塞北的艾绒暖、楚地的浮萍润,竟把一路的草木烟火都融在了里面。他忽然笑了:“就叫‘人间暖’吧。”
次日,山村里的孩童咳得厉害,林恩灿取了“人间暖”,用南瓜藤煮水化开。那药液带着淡淡的甜香,孩童们竟争相来要,不像喝药,倒像在尝什么稀罕吃食。
“比单用南瓜花见效快,还带着股糙米的香。”村医捧着瓷盘惊叹,“这丹里,好像藏着咱们过日子的法子。”
林恩灿望着孩子们喝药时的笑脸,忽然明白,这丹不是用名贵药材堆出来的,而是用百姓在烟火里熬出的智慧炼就的。就像这丹丸里的每一味草木,单独看或许寻常,聚在一起,却成了能焐热人间的暖。
灵狐叼来片新采的薄荷,放在丹炉上,仿佛在催他接着炼。林恩灿望着案上的《天下百姓方》,还有大半本空白,他知道,这“人间暖”的丹方,永远也炼不完——只要还有人在田埂上采草,在灶台上熬汤,就总有新的草木,新的故事,等着融进这炉烟火里,炼成一颗又一颗,带着人间温度的丹。
晨雾还没散,药庐外就挤满了人。挎着竹篮的农妇、拄着拐杖的老汉、抱着孩童的妇人……都是听闻林恩灿炼出“人间暖”丹,特意赶来的乡亲。
“林先生,求您给娃试试吧,咳得整宿睡不着啊!”前排的妇人红着眼圈,把怀里的孩子往前送了送。
林恩灿站在门槛内,青布长衫被晨露打湿了边角。他望着攒动的人头,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那“人间暖”虽在村医那里试过两例,可千人千体,谁能保证人人适用?更要紧的是,他腰间那枚龙纹玉佩正硌着皮肉,提醒着自己藏在布衣下的身份。一旦出了差错,遭殃的何止是他的名声,这满村人的信任,怕是要碎成泥。
“诸位乡亲,”他声音稳了稳,拱手作揖,“不是我不肯,只是这药刚炼出两炉,药性还没摸透。孩童体质弱,老人气血虚,万一有个闪失,我担待不起啊。”
“林先生慈悲,我们信您!”人群里有人喊,“您教我们用艾草煮水泡脚治风湿,哪回出过错?”
“就是!您写的《百姓方》救了多少人,这丹肯定差不了!”
声浪越来越高,林恩灿后背已沁出冷汗。他忽然转身进屋,抱出一摞泛黄的纸,正是《天下百姓方》的手抄本。“这样吧,”他把本子往石桌上一放,“这里面的方子都是试过十年八年的,谁有头疼脑热,照着上面的法子来,比这新药稳妥。”
有人接过本子翻着,忽然抬头:“先生,您这字里行间,怎么透着股皇家别院才有的檀香?”
林恩灿心头一紧,正想找话圆过去,身后的老管家忽然咳嗽两声,捧着个药箱出来:“先生凌晨就配了新茶,说是用薄荷和金银花泡的,诸位喝着解解暑,方子在这纸上,拿回去自己泡也成。”
人群的注意力果然被茶和新方子引了去。林恩灿趁机退到檐下,望着那些捧着方子渐渐散去的背影,指尖终于松开——龙纹玉佩在衣料上印出淡淡的痕,像个无声的警告。
“主子,”老管家低声道,“宫里来消息,说太后的喘疾又犯了……”
林恩灿望着药庐顶的炊烟,轻轻叹了口气。原来这人间的难,不止百姓有。他转身进屋,案上的“人间暖”还在散发着草木香,只是这香气里,又多了层沉甸甸的小心。
人群里忽然挤出个精瘦的汉子,约莫三十来岁,眼里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他没等林恩灿反应,几步冲上前,从药盘里抢过一粒丹药,塞进嘴里嚼了嚼,咕咚咽了下去。
“俺叫王二,”他抹了把嘴,梗着脖子道,“俺娘卧病三年,药石罔效。先生刚才说药没试过,俺信您的方子灵,就算真有反作用,俺也不怪您——权当是俺替娘求的一线生机!”
林恩灿心头一震,伸手想拦已来不及。他盯着王二的脸,指尖捏得发白:“你……”
王二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先生别紧张,俺皮糙肉厚。要是俺没事,就请先生也给俺娘开副药,成不?”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风都像停了。老管家急得想上前,被林恩灿按住——此刻再折腾,反倒添乱。
一炷香的功夫,王二忽然捂住肚子,脸涨得通红。
“坏了!”有人惊呼。林恩灿赶紧上前扶住他,指尖搭上他的脉,眉头越皱越紧:“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王二却忽然咧嘴一笑,松开手:“逗您呢,先生!俺这是……俺这是觉得浑身发暖,像揣了个小火炉!刚才是故意逗您的,对不住啊!”
林恩灿的手还僵在半空,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他又气又急,却见王二直挺挺跪下,“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先生,俺真不是胡闹!俺娘的病,村里郎中都说没救了,俺实在没辙了……您看俺现在浑身舒坦,就求您发发慈悲,去给俺娘看看吧!”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有人叹气,有人点头。林恩灿望着王二额头上的红印,又看了看药盘里剩下的丹药,忽然弯腰扶起他:“起来吧。地址给我,现在就去。”
老管家在后面低声提醒:“主子,身份……”
“身份哪有人命重。”林恩灿打断他,声音不大,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劲。他取了药箱,又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递给王二:“这是刚配的固本丸,你先吃一粒,稳住药性。”
王二接过瓷瓶,手都在抖。
往王二家去的路上,晨光穿过树影落在林恩灿身上,他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草,倒像个寻常走方郎中。只有老管家知道,他袖中那枚龙纹玉佩,正随着脚步轻轻撞击着药箱的铜锁,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属于帝王家的重量,此刻却压不过一句“求您发发慈悲”。
到了王二家,低矮的土坯房里弥漫着草药味。炕上的老妇人枯瘦如柴,闭着眼只剩一口气。林恩灿放下药箱,先给老妇人搭脉,又翻看眼睑,忽然道:“王二,你家灶房是不是有去年的陈艾叶?”
“有!有!”王二赶紧往外跑。
林恩灿取出银针,在老妇人手腕、脚踝处扎了几针,又从药箱里倒出些粉末,用温水调开:“撬开嘴,先灌下去。”
老管家在门外守着,听见屋里传来老妇人微弱的咳嗽声,悄悄松了口气。他望着远处天边的流云,忽然明白——主子藏在布衣下的,从来不是皇家的架子,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对这人间的疼惜。
半个时辰后,老妇人竟能勉强睁开眼,哑着嗓子说要喝水。王二喜极而泣,又要下跪,被林恩灿拦住:“先去煎药,按这个方子来,三副药后再来找我。”
他写下方子,起身要走,王二忽然想起什么,追出来:“先生,您还没告诉俺,那丹药叫啥名?”
林恩灿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土坯房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轻声道:“叫‘人间暖’。”
暖的不是丹药,是这肯为亲人搏一把的憨劲,是这藏在烟火里的生生不息。老管家跟在后面,见主子嘴角噙着点笑意,忽然觉得,这龙纹玉佩硌在身上,好像也没那么沉了。
王二没事的消息一传开,人群里的紧张气氛顿时消散,随即涌来更热烈的骚动。
“先生,给俺也来一粒!”
“俺娘也老咳嗽,求您赏颗丹药!”
“俺愿意出钱!”
林恩灿看着围上来的百姓,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诸位乡亲,丹药确有奇效,但炼制不易。”他指了指药箱里的药材,“这些草药需从远山采来,炼丹的炭火、器具也耗费不少,实在无法免费相送。”
人群里略一沉默,立刻有人喊道:“俺懂!哪能让先生白忙活,该给钱!”
“对!多少钱一颗,俺买!”
“只要能治病,花多少钱都值!”
林恩灿点头道:“多谢乡亲们体谅。一颗丹药,抵两斤米价,只求收回成本,让这炼丹的营生能继续下去,也好帮更多人。”
这话一出,百姓们更无异议。有人掏出随身带的铜钱,有人跑回家取米来换,队伍很快排起了长队。老管家在一旁记账收款,看着手里的铜钱和布袋里的米粮,又看了看林恩灿专注配药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比宫里的金银珠宝更实在——这些沉甸甸的米粮和铜钱,载着的是百姓的信任,也是这“人间暖”能传下去的底气。
林恩灿将连日来收到的铜钱和米粮仔细清点,交由老管家登记造册。看着账册上累积的数目,他沉吟片刻,对老管家道:“这些都上缴国库吧。”
老管家一愣:“主子,这是您辛苦炼丹所得……”
“百姓的钱米,本就该用在百姓身上。”林恩灿打断他,指尖划过账册上的“两斤米换一丹”,“他们信任的不是我,是能治病的药。这些钱米入了国库,或赈济灾荒,或添置农具,反哺的还是这方水土的百姓,才算没辜负这份信任。”
几日后,国库司的官吏前来清点接收。看着成袋的米粮堆成小山,串起的铜钱叮当作响,官吏在回执上盖印时叹道:“林先生此举,真是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做活了。”
林恩灿只是笑了笑,转身又去翻检新采的草药——他想着,得赶在秋雨来临前,再多炼些丹药才是。而那些铜钱与米粮,后来果然化作了修缮堤坝的石料、冬日赈济的棉衣,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暖着这片土地上的人。
国库司的官吏捧着回执,对着林恩灿深深一揖,恭敬行礼:“臣国库司主事,拜见陛下。”
林恩灿正俯身整理草药,闻言直起身,抬手示意:“免礼。钱米入国库,本就是分内之事,不必多礼。”
主事起身时,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药谱,纸页上满是批注,边角还沾着草药的碎屑,与宫中御案上的奏章截然不同。他躬身道:“陛下以炼丹所得充国库,臣在入库时已核查清楚,数目分毫不差。只是……”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恭敬,“百姓们说,用米粮换丹药时,只当是给先生的酬劳,竟不知是入国库,这份心意,臣替户部谢过陛下体恤。”
林恩灿拿起一株晒干的紫苏,淡淡道:“百姓的心意,朕记下了。这些钱米能化作赈灾的粮、修堤的石,才是真用处。你回去吧,转告户部,按需调度即可。”
主事再揖:“臣遵旨。陛下炼丹辛苦,还望保重龙体。”说罢,捧着回执缓缓退下,走出药庐时,回望见那抹青布身影又埋首于草药间,晨光落在他肩头,竟比宫中的龙袍更显沉稳。
人群里,一个常去镇上赶集的老汉眯着眼打量着国库司主事的官服,忽然“呀”地一声低呼,拉着身边人嘀咕:“那衣裳……是京城来的官爷!上次在县太爷府里见过同款补子,说是管国库的大官!”
这话像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间在百姓中漾开涟漪。
“能让国库司的人亲自来取东西……林先生到底是啥身份?”
“可不是嘛,寻常郎中哪有这本事,连国库都能调动!”
“难怪他炼丹收钱米却从不私藏,原来是……”有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里闪过一丝敬畏。
人群后排,王二抱着刚换来的丹药,忽然想起林恩灿给娘扎针时,指尖稳得像山;想起他说“钱米要回哺百姓”时,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挠了挠头,咧开嘴笑:“管他是啥大人物,能给咱治病、替咱着想,就是好官!”
这话一出,百姓们纷纷点头。是呀,不管身份多显赫,肯蹲在泥地上给人瞧病,肯把辛苦钱充作公用,这样的人,值得信,值得敬。
阳光穿过药庐的窗棂,照在林恩灿专注碾药的手上,也照在百姓们渐渐平和的脸上。身份的谜团或许还在,但那份藏在药香里的暖意,早已比任何头衔都更让人踏实。
“要不……咱们悄悄跟着看看?”有人提议,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动了心。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自告奋勇:“我们去,脚程快,保证不被发现。”
林恩灿送国库司的人出门时,眼角余光瞥见墙角缩着个小脑袋——是王二家的小子,正扒着柴禾垛偷看。他心里好笑,却没点破,转身往药庐后园走,那里种着些草药,他每日都要去浇浇水。
几个跟踪的小伙子猫着腰,躲在树后张望。只见林恩灿摘下草帽,露出额角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上次为救个落水娃撞的。他拿起水壶,蹲在田埂上给草药浇水,动作慢悠悠的,像个普通的庄稼人。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县里的捕头带着人来了,嚷嚷着要抓“冒充官爷行骗的江湖郎中”。小伙子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想冲出去,却见林恩灿直起身,从怀里掏出块腰牌,往捕头面前一亮。
捕头看清腰牌上的龙纹,“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身后的差役们也跟着磕头,大气不敢出。林恩灿淡淡道:“我与百姓交易,自愿公平,何来行骗?”
躲在树后的小伙子们这下看傻了——那腰牌,上次在府衙供桌上见过仿品,是皇家专用的“御赐通行牌”!
等捕头灰溜溜走了,林恩灿似有感应,朝树后看了一眼,扬了扬手里的水壶:“要吃瓜吗?后园种的脆瓜熟了。”
小伙子们你推我搡走出来,脸红得像熟透的瓜。其中一个挠着头笑:“林先生,您……您真是大人物啊?”
林恩灿递给他们每人一块脆瓜,笑道:“我就是个种药的,只是偶尔能调动些方便罢了。”阳光落在他脸上,那道疤痕在笑纹里若隐若现,竟比任何勋章都动人。
小伙子们啃着瓜,忽然觉得,不管林先生是啥身份,能和他们一起吃瓜、一起在田埂上晒太阳,就比啥都强。至于身份谜团?下次再跟着看便是,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小伙子们啃着脆瓜,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林先生,那捕头见了您的腰牌咋吓成那样?您是不是宫里来的?”
林恩灿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瓜汁,指着园子里的草药笑道:“你看这紫苏,既能当菜吃,又能入药,到了秋天还能收籽。它就是紫苏,不会因为有人把它当宝贝就变成灵芝,也不会因为长在野地里就不是好东西。”
这话听得小伙子们一愣一愣的。王二家的小子突然跳起来:“我懂了!林先生您就像这紫苏,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咱村头,都是能帮人的好先生!”
林恩灿被他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比喻不错。”
正说着,远处传来牛车轱辘声,是村里的张大娘拉着一车新收的绿豆路过,看见他们就喊:“林先生,上次您给的方子真管用,俺家老头子不咳嗽了,给您送点绿豆尝尝!”
“大娘客气啥,放这儿吧,回头我煮绿豆汤,大家一起喝。”林恩灿接过麻袋,掂量了掂量,“晚上来药庐,我给你们熬绿豆沙。”
“好嘞!”张大娘乐呵呵地走了。
小伙子们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刚才的疑惑都没了意思。管他是不是宫里来的,能给张大娘开方子、能和他们一起啃脆瓜、能熬绿豆沙的,就是他们认识的林先生。
夕阳把药庐的影子拉得老长,林恩灿蹲在园子里翻土,准备种新的草药。小伙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村里的新鲜事,偶尔帮着递把锄头、浇点水。风里飘着草药和泥土的香,还有绿豆的清甜味,日子就像这园子里的草,普通,却透着股劲儿地往上长。
至于身份?谁在乎呢。反正他们知道,林先生就在这儿,就在这药庐里,就在他们身边。
那百姓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见多识广,此刻正眯着眼打量林恩灿,手里的拨浪鼓都忘了摇。他忽然一拍大腿,声音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俺想起来了!你这眉眼、这气度,像极了京城里的那位!”
林恩灿手里的锄头顿了顿,泥土顺着锄刃滑落,他抬眼笑问:“像哪位?”
“就那位!”货郎往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去年俺去京城送货,远远瞅见过陛下的銮驾,那龙椅上的人,眉眼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这鼻梁,又挺又直,还有这说话的调子,慢悠悠却带着股劲儿……”
周围的百姓都愣了,你看我我看你,忽然有人小声接话:“难怪国库司的人对您毕恭毕敬……”
“还有皇家腰牌……”
“上次县太爷见了您,腿都软了……”
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漫开来,林恩灿却只是弯腰继续翻土,锄头入土的力度均匀,仿佛没听见。直到货郎又追问:“您真的是……?”
他才直起身,把锄头往田埂上一靠,拍了拍手上的泥:“像,不代表就是。”他指着园子里的野菊,“你看这野菊,开得跟御花园里的菊差不多,可它长在这儿,能治头痛;长在御花园,只能供人瞧。地方不同,用处也就不同。”
货郎挠挠头,似懂非懂。百姓们却忽然安静了——是啊,就算真像,又能怎样?他在这儿种药、治病、陪大家啃脆瓜,这就够了。
王二家的小子突然跑过来,递上一颗刚摘的野草莓:“林先生,不管你像谁,这草莓甜,你尝尝!”
林恩灿接过来,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漫开来。他看着眼前一张张真切的笑脸,眼里的光比京城的銮驾更暖:“好吃。”
至于像不像皇帝,像不像哪位大人物,在这口清甜里,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那货郎还想再问,却被旁边的张大娘拉了一把。张大娘朝他使个眼色,低声道:“管他像谁,能给咱治病、陪咱种庄稼的,就是好人。”
货郎愣了愣,看着林恩灿蹲在地里,手把手教王二家的小子辨认草药——“这是蒲公英,叶子锯齿状,根能消炎”,阳光落在他侧脸,那道救人时留下的疤痕被晒得微微发红,哪有半分皇家的疏离?倒像邻家那个会帮人修农具的大哥。
货郎忽然笑了,摇起拨浪鼓,咚隆咚隆的声响里,他吆喝起来:“卖糖人咯——给孩子们捏个小龙!”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过去,刚才的议论声被笑声盖了过去。林恩灿直起身,看着打闹的孩子,又看了看地里冒头的草药芽,嘴角噙着笑。
傍晚熬绿豆沙时,张大娘特意多放了把冰糖,盛在粗瓷碗里,递到林恩灿手上:“凉透了,喝着舒坦。”
林恩灿接过来,碗沿碰着下巴,温热的甜意漫到心里。远处传来县衙的打更声,三响,不早不晚。他忽然想起京城的宫墙,红得像燃着的火,可再红的墙,也挡不住夜里的寒。倒是这村头的药庐,粗木桌子,瓷碗磕了边,却盛着实实在在的暖。
“明天该种紫苏了,”他对身边帮忙烧火的小子说,“记得把去年留的种子拿出来晒晒。”
“哎!”小子脆生生应着,添了块柴,火光在他眼里跳。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照着药庐,照着地里的新土,也照着京城的方向。可林恩灿眼里,只有灶台上冒起的热气,和碗里慢慢凉透的绿豆沙——这就够了。
几日后,村里的几个老伙计凑在一起,揣着货郎画的模糊画像,搭了辆驴车往县城去。他们没直奔县衙,反倒寻到了上次来的国库司官吏住的驿馆。
官吏见是他们,倒也客气,泡了茶。其中一个老汉搓着手,把画像往桌上推了推:“大人,俺们就想问问,这林先生……真跟宫里那位像?”
官吏瞅了眼画像,又看了看这几位满脸焦灼的百姓,忽然笑了:“你们觉得,林先生待你们如何?”
“好啊!”老汉嗓门洪亮,“俺家老婆子咳得直不起腰,是他守着煎药;村头娃子掉进冰窟,是他跳下去救的;去年旱灾,也是他教俺们打井找水……”
官吏点头:“那你们觉得,宫里那位陛下,该是啥样?”
几人愣了愣,想起林先生蹲在田埂上啃干粮的样子,想起他给娃子们编草蚱蜢的样子,怎么也和“陛下”那威严模样对不上。
官吏忽然起身,从箱里取出一卷画轴,展开——上面是御笔亲绘的陛下画像,眉眼间果然和林先生一般无二,只是画像上的人穿着龙袍,眉宇间带着威仪。
“去年秋猎,陛下亲射了只白狐,说要给北疆的百姓做裘衣;开春时,他带着大臣在御花园种麦,说要知稼穑之苦。”官吏指着画像,“你们觉得,这两样,像不像林先生在村里做的事?”
百姓们看着画像,又想起林先生在药庐里熬药、在地里种粮的样子,忽然懂了。
回村的路上,驴车慢悠悠晃着,老汉摸出旱烟袋,吧嗒抽了一口:“管他是不是陛下,反正他是咱村的林先生。”
另一个接口:“就是!他要是想当陛下,早回宫里了,留在咱这儿,不就是图个踏实?”
夕阳把驴车的影子拉得老长,画像上的龙袍金光闪闪,可他们心里,还是觉得林先生那件沾着草药味的粗布衫更顺眼。
回到村头,正撞见林先生教娃子们辨认马齿苋,老汉们相视一笑,扛着锄头过去帮忙——管他身份是啥,能一起在太阳底下干活、说话,比啥都强。
林恩灿站在药庐门口,手里还攥着刚采的薄荷,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肩头,把轮廓描得格外清晰。百姓们的话像落在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只是静静听着。直到老汉说“管他是不是陛下,反正他是咱村的林先生”,才抬脚走了过去,薄荷的清香随着脚步散开。
“在说什么呢?”他笑着问,把薄荷递给身边的娃子,“拿去泡水,解暑。”
百姓们愣了一下,老汉挠着头嘿嘿笑:“在说你教的打井法子真管用,村西头那口井,水甜着呢!”
林恩灿眼尾的笑纹弯了弯,没戳破。他蹲下身,帮娃子把薄荷上的土拍掉,轻声道:“明天带你们去山里采野枣,那东西晒成干,能存一整个冬天。”
“好啊好啊!”娃子们欢呼起来,刚才的话题像被风吹走的烟,散了。
等百姓们扛着锄头离开,王二家的小子凑过来,仰着脸问:“林先生,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林恩灿摸了摸他的头,指尖拂过孩子额前的碎发:“你觉得,我是林先生,和我是谁,哪个更重要?”
小子想了想,用力点头:“你是林先生!”
“嗯。”林恩灿应着,望向远处的田埂,那里有晚归的农人牵着牛走过,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走吧,绿豆沙该凉透了。”
他牵着小子的手往药庐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和这村子的炊烟、田埂、嬉闹的娃子融在一起,成了最寻常也最踏实的模样。至于那些身份的猜测,早被晚风吹进了庄稼地里,化作了滋养草木的养分。
药庐外的晒谷场上,林恩灿正教孩子们用稻草扎稻草人,忽然听见村口传来马蹄声,一串急促的铃铛响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几个穿着玄色劲装的人翻身下马,腰间佩着龙纹令牌,为首的人快步走到林恩灿面前,单膝跪地:“陛下,宫里来报,玄天真人在南天门设下擂台,言说要与您切磋道法,若您不应,便要踏平凌霄殿!”
“陛下?!”晒谷场上的百姓们手里的稻草“啪嗒”掉在地上,张大娘手里的簸箕歪了,绿豆撒了一地;货郎的拨浪鼓滚到林恩灿脚边,还在兀自咚咚响。王二家的小子瞪圆了眼,瞅瞅跪地的劲装人,又瞅瞅正弯腰捡拨浪鼓的林恩灿,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林恩灿把拨浪鼓递给小子,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晚的晚饭:“玄天真人?他不是在昆仑墟闭死关了吗?”
“据说是破关而出,扬言要为当年的‘诛仙阵’讨个说法。”劲装人低头回话。
林恩灿沉吟片刻,看向目瞪口呆的百姓们,忽然笑了:“看来得暂时离开几天。”他捡起地上的稻草人骨架,递给身边的老汉,“叔,这稻草人还差个帽子,您帮孩子们弄完吧。”
老汉机械地点头,直到林恩灿转身要走,才猛地回神:“林……林先生,不,陛下……您……”
林恩灿回头,指了指晒谷场边的药圃:“紫苏该收了,收了记得晾在屋檐下,别淋雨。”又看向王二家的小子,“野枣明天去不成了,等我回来带你们去。”
“嗯!”小子用力点头,眼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激动,攥着拨浪鼓的手都在抖。
百姓们看着林恩灿跟着劲装人走向村口的天马,那马通体雪白,背生双翼,站在那里就像一团流动的云。直到天马腾空而起,带着林恩灿消失在云层里,张大娘才喃喃道:“难怪……难怪他种的草药总比别家的长得好……”
货郎捡起地上的拨浪鼓,忽然一拍大腿:“咱村出了个陛下!还是能打擂台的陛下!”
晒谷场上先是静悄悄的,接着爆发出一片笑声和议论声,绿豆还在地上滚,稻草人还歪在谷堆旁,但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光——原来那个陪他们种药、治病、啃脆瓜的林先生,真的是天上的陛下,可就算是陛下,也记得紫苏要晾在屋檐下啊!
王二家的小子举着拨浪鼓,望着云层的方向,心里默默数着:一天,两天……等陛下回来,一定要问他,南天门的云彩,是不是比村里的棉花还软。
林恩灿拍了拍卫士的肩,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平和:“明日卯时,随我回宫。”
卫士单膝跪地应道:“遵旨!”
这话清晰地传到晒谷场每个人耳中,百姓们这才彻底回过神——那个总穿着粗布衫、会蹲在田埂上教他们选种的林先生,真的要以陛下的身份离开了。
王二家的小子攥着那只拨浪鼓,指节都发白了,却不敢上前说话。张大娘偷偷抹了把眼角,把刚收的紫苏捆得更紧些,好像这样就能留住点什么。货郎把拨浪鼓往腰间一别,忽然跑回驴车,抱来一摞糖人,往林恩灿面前一递:“陛下,带在路上吃,甜的。”
林恩灿接过糖人,指尖触到糖衣的温热,笑了:“谢谢。”他的眉眼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那份俊朗里没有半分皇家的疏离,还是百姓们看惯的模样。
“药圃的活儿,我托驿站的人照看着。”他看向老汉,“紫苏晾透了就装袋,冬天我派人来取。”
“哎!”老汉应声,喉结动了动,没说出别的话。
天马低嘶一声,双翼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晒谷场的谷糠打着旋儿飞。林恩灿转身踏上马鞍,玄色衣袍在风中扬起边角,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土地——晒谷场、药庐、正在啄食的鸡群,还有一张张熟悉的脸。
“等我回来。”他说。
天马振翅而起,带起的风卷着几片紫苏叶,飘向空中。百姓们仰着头,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高,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云端的一个小黑点。
王二家的小子忽然举起拨浪鼓,用力摇起来,咚咚的声响在田野上散开。其他人也跟着挥手,没人说话,却都在心里盼着——盼着那个会种药、会熬绿豆沙的陛下,早点回来。
晒谷场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谷堆的沙沙声。张大娘忽然说:“明儿把那片空地翻了,种上陛下爱吃的脆瓜,等他回来正好结果。”
大家都笑了,眼里的不舍,慢慢变成了沉甸甸的盼头。
晒谷场上的议论声像刚开闸的水,哗啦啦漫开来。
张大娘一边拾掇散落的绿豆,一边咂嘴:“难怪村里的姑娘小伙眼神都直勾勾的,你瞅陛下那模样,站在那儿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性子还好,谁不待见?”
旁边的小媳妇红着脸接话:“上次我男人去县里,听见茶馆里说书的讲陛下轶事,说京城里的贵女们为了见陛下一面,把门槛都踏破了。还有那公子哥儿,也跟着凑趣,说宁愿去宫里当侍卫,能天天看着陛下也行。”
“可不是嘛,”货郎摇着拨浪鼓,笑得促狭,“前阵子镇上李屠户家的小子,跟王秀才家的姑娘吵了一架,就为了争‘要是能给陛下递碗水,该用粗瓷碗还是细瓷碗’,差点动了手!”
蹲在地上捆稻草的老汉抬起头,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这有啥争的?陛下才不讲究这个,上次他帮俺修犁,用的就是俺家豁了口的粗瓷碗喝水,还说‘这碗趁手’。”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笑完了又有些感慨。
“说真的,”一个刚嫁过来的新媳妇小声说,“要是能给陛下生个娃,这辈子值了。”话音刚落,就被她男人轻轻拍了下后脑勺:“没大没小!”可他自己脸上,也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
旁边的小伙子们听了,也凑在一起嘀咕:“凭啥只有姑娘能想?俺们也能跟着陛下做事,哪怕端茶倒水呢。”
“就是,上次陛下教俺们扎稻草人,手指修长,教得可仔细了,比学堂先生还有耐心……”
夕阳把议论声拉得很长,混着谷香和泥土味,格外鲜活。大家说的是陛下,想的却是那个在药庐里熬绿豆沙、在田埂上教辨草药的林先生。他的好,不止是那张俊俏的脸,更是藏在寻常日子里的温和与实在。
张大娘最后总结:“管他是谁,只要还肯回咱村吃口脆瓜,咱就把地种好,等着呗。”
这话没人反驳,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再诱人,也不如那个肯蹲下来跟你一起种庄稼的实在。
天刚蒙蒙亮,村头的老槐树上还挂着晨露,林恩灿已经站在那里了。他换了一身玄色锦袍,衣摆上绣着暗金色的龙纹,却没戴王冠,只束了根玉簪,依旧是百姓们看惯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
卫士们列着整齐的队伍候在一旁,天马昂首立着,羽翼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银辉。百姓们都来了,手里捧着些东西——张大娘的绿豆、货郎的糖人、王二家小子的野草莓干,还有老汉连夜编好的草蚱蜢,用红绳串着,看着格外精神。
“陛下,这是新收的绿豆,熬沙甜。”张大娘把布包往林恩灿手里塞。
“还有糖人,路上解闷。”货郎笑得眼角堆起皱纹。
林恩灿一一接过,放在天马背上的行囊里,轻声道:“谢谢大家,我很快就回来。”
王二家的小子忽然跑上前,把那只拨浪鼓递给他:“先生,带上这个,想我们了就摇一摇。”
林恩灿接过拨浪鼓,指尖轻轻拨了一下,咚咚的声响在晨雾里散开。他弯腰摸了摸小子的头:“好,摇三下,就是想你们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卫士长上前一步:“陛下,时辰到了。”
林恩灿点头,转身踏上天马。他最后看了一眼村子——晒谷场的谷堆、药庐的烟囱、田埂上刚冒头的紫苏苗,还有一张张熟悉的脸。
“照顾好自己。”他说。
百姓们挥着手,没人说话,只有拨浪鼓的余音在空气里荡。天马振翅的瞬间,带起一阵风,吹得绿豆荚在布包里沙沙响,也吹起了林恩灿的衣袍边角。
队伍渐渐升空,变成晨光里的一串黑点。张大娘望着天空,忽然道:“看,陛下把拨浪鼓挂在马鞍上了。”
大家眯着眼瞅,果然见那只小小的拨浪鼓在风中轻轻晃,像一颗跳动的星。
“等着吧,”老汉磕了磕烟袋,“等他回来,咱的脆瓜也该熟了。”
晨雾慢慢散了,阳光铺在晒谷场上,金灿灿的。百姓们扛起锄头,走向田地,脚步踏实——就像知道,不管去了多远的地方,那个会回来吃脆瓜的人,总会带着拨浪鼓的声响,回到这里。
卫士站在廊下,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林恩灿的身影。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银白的发丝上镀了层金边,转身时衣摆扫过玉柱,带起的风里都像裹着细碎的光。
“啧,”卫士悄悄咂了下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这陛下哪是诱人,简直是会走路的月光,清冷冷的,偏又带着灼人的温度,难怪宫里的侍女们总爱往御书房跑,连打扫的嬷嬷都要多擦两遍他常坐的椅子。
正出神,忽听林恩灿回头吩咐:“把那盆白茉莉搬到窗边来。”声音清润,像浸了晨露。卫士赶紧应声,搬花时眼角余光瞥见他正垂眸翻书,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连握笔的手指都修长好看,骨节分明得像玉雕的。
“发什么呆?”旁边的同伴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陛下的茶凉了,还不去换。”
卫士这才回神,慌忙端起茶盏,心里嘀咕:也难怪那些贵族小姐们递帖子递得勤,换成是他,怕也忍不住想多待片刻——毕竟这样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比御花园的牡丹还要惹眼,谁能移开视线呢。
马车驶入京城时,街两旁的百姓早已跪伏在地,山呼“陛下万岁”。林恩灿掀起车帘一角,望着熟悉的朱墙琉璃瓦,忽然想起村头那间漏雨的药庐,檐下还挂着他晒的紫苏。
“陛下,玄天真人已在南天门候着了。”卫士低声禀报。
林恩灿放下车帘,指尖在膝上轻轻叩击。他没穿龙袍,依旧是那身玄色锦袍,只是玉簪换成了象征皇权的白玉冠。车外的欢呼声越来越近,他却在想王二家的小子会不会爬树掏鸟窝,张大娘的绿豆该晒透了吧。
到了宫门前,文武百官列队相迎,为首的丞相躬身道:“陛下,玄天真人言,若您不应战,便要毁了这皇城根基。”
林恩灿踏上白玉阶,脚步沉稳:“告诉他,三日后,南天门见。”
回御书房的路上,宫女们捧着朝服上前,却被他摆手拦下:“不必了,取件常服来。”他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的白茉莉,忽然对卫士说:“去把村头药庐的那盆薄荷移栽到这里来。”
卫士一愣,随即应道:“遵旨。”转身时,见陛下正望着窗外发怔,阳光落在他侧脸,把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连垂落的发丝都泛着柔和的光。卫士心里又冒出那句没说出口的话——这般模样,哪像要去迎战的帝王,倒像要去赴一场月下茶会。
三日后,南天门云雾缭绕。玄天真人立于云端,见林恩灿只身前来,冷笑道:“陛下果然有胆识,只是这龙体金贵,若伤了可怎么好?”
林恩灿没接话,只是取出那只拨浪鼓,轻轻一摇。咚咚的声响穿透云雾,竟让翻腾的气流都平稳了几分。他望着玄天真人:“你要讨说法,我便给你。但你若敢伤我子民,毁我河山,今日便让你尝尝,这人间烟火的厉害。”
话音落时,他周身忽然泛起淡绿色的光晕,那光晕里竟浮现出万千草木的虚影——有南瓜花的甜,有紫苏的辛,有薄荷的凉,还有无数百姓的笑骂声、咳嗽声、孩童的嬉闹声。
玄天真人脸色骤变:“你这是……”
“这是人间的力。”林恩灿的声音平静却有力,“你修的是天道,我守的是人心。今日便让你看看,谁的道,更能立得住。”
云雾深处,似乎传来拨浪鼓的轻响,三响,不多不少,像在说:先生,我们等你回来。林恩灿嘴角微扬,迎着玄天真人的攻势,踏云而上——他要赢,不止为了这皇城,更为了村头那片等着他回去的庄稼地。
林恩灿立于云端,衣袍被罡风掀起,玄色布料下的暗金龙纹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他指尖轻转,那只从村里带来的拨浪鼓已收进袖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淡青色的草木灵气,在指尖凝成细剑模样。
“诛仙阵?”他眉峰微挑,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股穿透云层的清冽,“三十年前,你师父布下此阵,伤及无辜修士三百余,最后被百姓自发燃起的‘百家灯’破了阵眼——你当我不知道?”
玄天真人脸色一沉:“那是凡俗浊气玷污仙阵!我今日重开此阵,便是要涤荡这世间污秽,包括你这沉迷凡尘的帝王!”
“污秽?”林恩灿笑了,笑声在云间散开,竟引得周围的云雾都柔和了几分,“你可知你脚下的云,凝的是人间水汽?你饮的露,聚的是草木精华?连你修的‘仙’,最初也是从百姓供奉的香火里生出来的。”
他抬手一挥,指尖的草木灵气骤然暴涨,化作万千藤蔓,在云端织成一张巨网,网上点缀着南瓜花、紫苏叶、薄荷尖,竟都是些寻常草木,此刻却泛着莹莹绿光,比仙家法器更显生机。
“要开阵便开,”林恩灿眼神一凝,周身的灵气陡然凌厉,“只是今日,我便用这‘人间草木阵’,会会你的诛仙阵!让你看看,是你的戾气重,还是这人间的烟火气,更能压得住阵!”
话音未落,玄天真人已怒喝一声,周身黑气翻涌,诛仙阵的虚影在云端浮现,刀光剑影,杀气森森。而林恩灿立于青光之中,身后仿佛映出无数百姓的身影——有扛锄头的老汉,有摇拨浪鼓的货郎,有捧绿豆沙的张大娘,还有举着野草莓干的娃子。
这一战,打的不是仙术高低,是天道与人心的较量。
玄天真人周身黑气翻涌,眼底戾色毕露:“三十年光阴,我已炼化万载玄冰,吞过幽冥业火,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被百家灯动摇的修士!今日便让你见识,何为真正的无情道!”
林恩灿(此处应为林恩灿,结合前文推测为笔误,按林恩灿处理)立于青光之中,衣袍随气流轻扬,周身草木灵气愈发温润,却带着不容撼动的韧性:“你炼化的是冰与火,我修的却是人间烟火。三十年里,我见过春耕的泥泞,夏耘的汗滴,秋收的谷堆,冬藏的暖炉。你说你不是当年的你,我也一样——当年我或许会惧你戾气,如今却懂了,这人间的热乎气,比任何玄冰业火都更有力量。”
他抬手一挥,身后的草木巨网忽然散开,化作漫天飞絮般的种子,落在诛仙阵的虚影上,竟生根发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藤蔓、叶片、花苞。刀光剑影劈砍而来,落在藤蔓上,只留下浅浅的痕,转瞬便被新生的嫩芽覆盖。
“你看,”林恩灿声音温和却坚定,“你的无情道再强,也挡不住这生生不息的劲儿。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每粒种子的渴望,每个百姓的期盼,是这人间最本真的生机。”
玄天真人见状,怒喝一声催动阵眼,黑气更盛,却见那些落在阵上的草木忽然绽放,南瓜花金黄,紫苏叶紫红,薄荷尖泛着清凉,将黑气一点点逼退,空气中竟飘来淡淡的草木香。
玄天真人瞳孔骤缩,黑气瞬间凝滞在半空,失声惊呼:“你……你竟已臻化境,修成地仙?!” 他死死盯着林恩灿周身流转的温润灵光,那光芒不同于冰冷的仙力,带着泥土的厚重、草木的鲜活,分明是融入人间烟火后自然天成的仙韵,比他苦修的无情道更具生命力。
林恩灿(应为林恩灿,按前文延续)指尖拂过身旁新生的花枝,淡淡道:“仙或不仙,本无定论。我守着这方水土,护着这些人,便自然成了这般模样。倒是你,执着于境界高低,反倒离本心越来越远。”
玄天真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起自己为求突破,舍弃了多少人间羁绊,此刻面对林恩灿身上那股与天地相融的平和气息,竟生出几分自惭形秽。黑气在他周身翻涌不定,却迟迟不敢再上前。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你明明终日与凡人为伍,凭什么比我先踏破仙凡界限?”
林恩灿微微一笑,周身灵光更盛,漫山遍野的草木仿佛都在呼应,叶片沙沙作响:“因为你修的是‘孤’,我修的是‘众’。众志成城,自能撼天。”
话音落时,他抬手轻挥,那些扎根在诛仙阵上的草木忽然疯长,藤蔓如臂使指般缠绕而上,竟将玄天真人周身的黑气一点点剥离,露出他原本清癯却带着疲惫的面容。
玄天真人呆立当场,看着自己掌心褪去的黑气,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竟收了阵仗,对着林恩灿拱手道:“是我输了。你这仙,修得比我透彻。”
林恩灿指尖凝出一缕翠色灵光,那灵光落地便化作一株含苞的玉兰,转瞬绽放,花瓣上还沾着晨露般的清润。他望着玄天真人,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语气却自有一份笃定:
“仙凡之界?那是你们这类修士框定的执念。”他抬手拂过身旁的草木,叶片顿时舒展得愈发青翠,“我从未刻意去‘破’什么界限,不过是与这天地灵韵共生,与草木同息,与万民共情罢了。”
他指尖的灵光流转,映得周身空气都泛起淡淡的绿意:“你称我为仙,却不知我这‘仙’,非是九天之上的仙,而是生于灵、长于灵的‘灵仙’。山川为骨,草木为衣,万民之念为魂——你执着于飞升超脱,我却偏爱这人间烟火滋养出的灵韵。”
玉兰花瓣轻轻飘落,落在玄天真人紧绷的袖口上。林恩灿的声音如同风吹叶动般自然:“你看这花,长于尘泥,吸风饮露,受凡人驻足观赏,才得这般鲜活。若移去九天,失了这份人间气,纵能常开不败,又有什么意思?”
玄天真人望着那瓣带着温度的玉兰,再想起自己苦守的无情道,以及方才被草木灵气剥离黑气时的悸动,忽然发现,自己追逐的“仙”,竟不及这人间灵韵的万分之一鲜活。
南天门的云雾渐渐散去,玄天真人望着掌心那瓣玉兰,久久不语。最终,他对着林恩灿深深一揖:“陛下的灵仙道,贫道受教了。”说罢,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往昆仑墟方向去了——据说后来他在墟中开辟了一片药田,专植人间草木,再不过问仙凡纷争。
林恩灿踏云而归时,皇城的钟声正敲响午时。他没有先回御书房,而是让天马落在了城郊的田埂上。远远地,就看见一群熟悉的身影在地里忙碌——张大娘正给脆瓜藤搭架,货郎蹲在田边教孩子们辨认野菜,王二家的小子举着拨浪鼓,在田埂上跑来跑去。
“林先生!”有人先看见了他,惊喜地喊出声。
众人纷纷直起身,看见那个熟悉的玄色身影走过来,衣摆上还沾着些草屑,和离开时一模一样。
“陛下!”小子举着拨浪鼓跑过来,仰着脸笑,“您赢了吗?”
林恩灿弯腰抱起他,指尖捏了捏鼓面:“赢了,赢了个愿意种庄稼的仙人。”
大家都笑起来,笑声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张大娘摘了个刚熟的脆瓜,用袖子擦了擦递过来:“尝尝,比宫里的贡品甜。”
林恩灿咬了一大口,清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含糊道:“是甜。”
后来,京城的人常看见陛下穿着粗布衫,带着卫士去城郊种地。宫里的奏折少了些规矩,多了些“东头的麦子该割了”“西坡的草药该收了”的朱批。百姓们依旧叫他“林先生”,见了面就拉着说庄稼事,没人再提“陛下”的头衔。
只有王二家的小子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林先生会站在药庐前,望着京城的方向,轻轻摇三下拨浪鼓。那声音很轻,却像能穿透城墙,落在每个百姓的梦里——梦里有田埂,有脆瓜,还有那个说“等我回来”的人,真的回来了。
而南天门的云雾里,从此多了一缕淡淡的草木香,风吹过时,仿佛总带着拨浪鼓的轻响,三响,不多不少,像在说:人间很好,我在这儿。
数月后,村里的晒谷场搭起了新的草棚,棚下摆着几张长桌,林恩灿正和百姓们一起分新收的谷子。他袖子挽到小臂,手上沾着泥土,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都带着暖意。
“陛下,这谷子比去年饱满多了!”张大娘捧着一把金黄的谷粒,笑得合不拢嘴。
林恩灿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今年雨水匀,大家照看也上心,自然长得好。”他说着,把分到的谷子往王二家的小子怀里塞了一把,“拿去喂你家的小鸡。”
小子咯咯笑着跑开,拨浪鼓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远处,玄天真人挑着两筐草药走来,布衣草鞋,和当初仙风道骨的模样判若两人。“林先生,这是新采的紫苏,你说泡水喝能安神?”
林恩灿接过药筐:“对,晒干了给孩子们煮水喝,防秋燥。”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混在晒谷场的谷堆、农具和欢笑声里,分不清哪是帝王,哪是仙人,哪是百姓。
夜里,林恩灿坐在药庐前,指尖摩挲着那只旧拨浪鼓。天边的月亮很亮,照着田埂上的露水,也照着皇城的飞檐。他轻轻摇了三下,鼓声清浅,像落在水面的月光。
“人间很好。”他低声说,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这满院的草木、远处的灯火,对每个沉在梦里的人。
风穿过药庐,带着紫苏和谷子的香气,吹向更远的地方。皇城的钟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悠远,一下,又一下,不是帝王的号令,是陪着人间安然入睡的安眠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