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聪在俞佩莲的搀扶下,艰难的缓缓抬腿正要离开,却听见主持师太说道:“二位施主且慢。”
众人一惊,不知师太所为何事而叫住贺聪。贺聪双眼迷离的看向主持师太,亦感到纳闷,转而问道:“不知师太有何指教?”
主持师太目光沉静,带着洞察世情的悲悯,缓缓道:“施主身受潘坤毒掌重创在前,今又硬受二十杖责于后,内外交煎,气血两亏。此刻若贸然下山,山路崎岖,追兵未远,无异于自蹈死地。贫尼观施主步履虚浮,气息断续,只怕未至山腰,便有性命之忧。”
俞佩莲也急道:“此刻贸然下山,必是险情重重。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哪里还可以找到安全地方?”
贺聪心中感念,但仍坚持道:“师太慈悲,在下感激不尽。然我一介男儿,已然叨扰佛门清净,更连累喜儿姐姐受罚,心中愧怍难安。下山虽险,亦不敢再留此地,徒增贵寺烦扰。”他挣扎着想要躬身施礼,却被一阵剧痛牵扯得闷哼出声,额上冷汗涔涔。
“阿弥陀佛。”师太宣了声佛号,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施主心系他人,是仁者之心。然佛门广大,亦讲慈悲济世,岂能见死不救?我这寺院清规森严,确不便留男客长居。不过……”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寺院后山的方向:“后山幽僻处,有我派前辈清修所遗的几间茅屋,虽简陋,却也避风遮雨,远离尘嚣。生活用具尚算齐全,更胜在清净安全,寻常人难觅其踪。不知施主与俞女侠,可愿暂居彼处,待伤势稍愈,再做打算?只是山居清苦,须得忍耐。”
贺聪道:“我经常浪迹江湖,什么地方没睡过?师太可讲。”
俞佩莲闻言,眼中瞬间燃起希望之光,急道:“如此甚好,师太!只要能让他安心养伤,莫说清苦,便是刀山火海我们也愿去!喜儿妹妹,烦请引路安排!”她下意识地看向西门喜儿,眼中满是恳求。
俞佩莲还要说什么,却被师太抬手止住后续话语。她目光转向一旁神色复杂、眼含担忧的西门喜儿,吩咐道:“喜儿,你送二位施主前往后山茅屋安顿。那里米粮、被褥、锅灶皆备,你再将药庐中上好的‘玉髓续断膏’与‘九转回元丹’取些带去,务必助贺施主疗伤。待贺施主伤愈平安下山之后,你需即刻返回庵中,依寺规面壁三月,静思己过。阿弥陀佛!”她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既给了生路,也明确了规矩。
西门喜儿心头百感交集,既有对贺聪伤势的揪心,亦有对师太网开一面的感激,更有对未来面壁的忐忑。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应道:“弟子遵命!”
就这样,贺聪和俞佩莲被安置在后山养伤。
后山果然别有洞天。一道蜿蜒的青翠长岭横卧,清泉自石缝间淙淙流淌,冲刷着形态各异的怪石,发出悦耳的清响。空气清新得带着竹叶与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那几间茅屋便坐落在半山腰一处天然形成的平缓台地上,背靠山崖,前临深涧,四周环绕着高达七八丈的翠绿竹林。山风过处,万竿修竹摇曳生姿,发出‘沙沙’的涛声,如天籁之音,涤荡着凡尘俗念。远远望去,这片绿意盎然的天地,便令人心生远离纷扰、超然物外之感。
茅屋由竹木搭建,虽显简陋,却异常干净整洁。屋内陈设简单:竹床、竹几、蒲团、泥炉、陶罐,一尘不染,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清寂。推开竹窗,满目苍翠的竹海便涌入眼帘,山涧的流水声与竹叶的摩挲声交织成宁静的乐章。此处,确是修身养性、疗伤静养的绝佳之地。
西门喜儿手脚麻利地帮二人铺好床铺,点燃炉火,烧上热水,又将带来的伤药和一小袋米粮仔细放好。她看着贺聪苍白的脸,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道:“贺小弟,佩莲姐姐,你们安心在此休养。药每日需按时外敷内服,伤口万勿沾水。我……我需回庵复命了。”她眼中带着深深的不舍与担忧。
俞佩莲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喜儿妹妹,大恩不言谢。你且安心回去,这里有我照看。三月之期,转瞬即过,我们等你出来。”
贺聪也强撑着点头:“喜儿姐姐,保重。”
西门喜儿深深看了贺聪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这才转身,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掩映的小径尽头。
贺聪和俞佩莲在这茅屋虽说陈设简陋,但里面却一尘不染,倒也是清闲安稳,是修身养性之地。
翌日,一声钟鸣回荡,将人从梦中惊醒。贺聪满眼血丝,面容憔悴,显然昨晚没有睡好,但准确的说应该是没有睡觉。他简单的洗刷完毕之后,想去吃点东西,便走出房门。刚好此时俞佩莲也洗刷完毕,朝自己的房间走来。
“贺小弟,你怎么起床了?”俞佩莲问道。
贺聪强作欢颜,道:“嗯,你也是啊!”
“你身上所受伤怎样了?”俞佩莲关切地问道。
“一点小伤,并无大碍。”贺聪笑道。
俞佩莲继续问道:“那你昨晚睡得可好吗?”
“还好,你呢?”贺聪随口问道。
“我是真的还好,不过我看你就不是那么好。你看你满眼血丝,一脸憔悴,叫谁看都知道你没有睡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啦?”俞佩莲不忍地看着他问道。
贺聪苦笑了一下,显出一丝不情愿的表情,说道:“没有什么,慢慢就会好的。不过你以后不要再问这件事情的问题,你让我很不好回答。”
俞佩莲一看贺聪生气,于是一吐舌头,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便是,但你总要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
昨天为了西门喜儿,贺聪身受创伤,俞佩莲是心痛不已。在众人面前也不好过多问询。而且,当着西门喜儿的面更是不能去询问,所以暂时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现在清闲了,也就多问了二句。
“佩莲姐姐,我可真没有什么打算,你要有不妨说出来”贺聪道。
俞佩莲心中也没有什么打算,所以也没法回答。但片刻之后又好奇地问道:“你真的没有打算?”
贺聪想了一下,于是低声说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擅自行动,直到我叫你为止。”
俞佩莲笑道:“这个自然,谁叫我和你在一起了,我当然会听你的指示行动了,那你快点告诉我,在此之前你都想做什么事?”
贺聪说道:“其实,之前那也只是想……。”他只顾沉思,却忘记了说话。
“想什么?”俞佩莲追问,心弦微绷。
贺聪似乎陷入了沉思,竟忘了回答,直到俞佩莲再次出声,他才猛地回神,眼神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在想……喜儿姐姐。她与西门家已彻底决裂,形同水火。如今虽有师太庇护在庵中,但西门燕儿心狠手辣,岂会善罢甘休?此庵终究是佛门静地,难防宵小暗算。她日后……只怕是步步荆棘,凶多吉少。我……”
他的未完之言突被俞佩莲打断,俞佩莲说道:“所以你心里一直都放不下她!”
贺聪神情严峻,低声说道:“其实我对她和对你一样,只不过你是我的姐姐,她也是我的姐姐,我所作的一切所以难以言明,但都问心无愧。你们都是我在意的人,我无法看着任何一人陷入危难而袖手旁观!”这番话掷地有声,坦荡磊落,却也无情地划清了某种界限。
俞佩莲听完之后微微一震,同时也惊得目瞪口呆,心里不由泛起一股微微的酸涩。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啊?原来是这样?我对你可是……”
贺聪点了点头,又说道:“确实如此,我对你对她都没有彼此之分。”
俞佩莲不由地说道:“我……我……”此时已从贺聪口中知道西门喜儿和他之间的情形,心中反到渐渐定了下来。暗道;‘贺小弟只是把我和西门喜儿当作姐弟之间的关系和友谊,可我该怎么办呢?现在和贺聪在一起,不知怎么已离不开他。这种情感无法用语言表达,又不好明言,到是心中好生为难。’女孩子心中的私欲难以言表,她不禁忧急地眼眸之中泪光濡濡,并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几日过去,主持师太来到这院宅看望贺聪和俞佩莲,闲谈之中,贺聪笑道:“我常听喜儿说师太武功精妙,尤其是剑法更是了的,称的上是武林中难的高手。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展示一下?”
师太说道:“过奖了,我的剑法不能与无影剑法相比,会让少侠见笑的。不如就让喜儿代师展示一下,也好让少侠指点一二。”
贺聪也是大为赞同,道:“如此甚好。”
师太于是对西门喜儿说道:”你就展示一套本门剑法,好让少侠评判一下。”
西门喜儿说道:“好吧,小女子便献丑了。”
说完,她手持碧锋剑,单脚一踏地面,身体轻如鸿毛,飞到半空之中。手舞动剑如仙女下凡,又似舞者起舞。剑法更是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又似秋风扫落叶般有气势。令众人看的如痴如醉。碧锋剑在她手中就如有了神灵一样,将人和剑合而为一,难怪这碧锋剑乃是天下无双的宝物。
贺聪和俞佩莲都是惊叹西门喜儿的剑法精妙无比,二人是连连拍手叫好,同时也赞美碧锋剑的神奇。
于是几人不由地说起往事,主持师太由衷地叹息,对西门喜儿说道:“现在喜儿已回到寺中,有许多事情贫尼也不用再隐瞒了。其实这么多年来,养育你的母亲并不是你的亲娘,她只是你家里的一个丫鬟。”
西门喜儿大吃一惊,并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亲生父母又是谁?”
主持师太说道:“你父乃是江湖上大名朝鼎鼎的刀神戚天雨,而你娘是双剑侠女,叫淦月双。”
西门喜儿吃惊地问道:“那他们人呢?”
主持师太说道:“他们已被奸人所害。”
西门喜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的问道:“那害我爹娘的奸人是谁?为什么只有我没有死?”
主持师太叹了一声气,说道:“哎,也是你命大,苍天怜你。当年你家遭受变故,全家无一幸免。那时候,刚好你得重病,被你的奶娘带出看病。等你们病好返回之时,才知此事。当时你年幼,不知事故,你奶娘便隐姓埋名收下你做自己的女儿。另外,西门宏清的妻子,也就是你母亲的姐姐,你的大姨母,因生下西门燕儿后一直奶水不够,就将你奶娘收了去。后来不知怎么,西门宏清看你奶娘彼有姿色,便娶她做了二房。可你奶娘为了不泄漏你的身世,忍辱负重受尽屈辱。不过残害你爹娘的凶手无法确究竟是何人,但江湖上一直传闻,都怀疑凶手极可能是西门宏清所为。因他一直喜爱收藏宝剑,他得知你父有一把碧锋剑,所以才下此毒手。”
西门喜儿早已泪如雨下,狠狠地说道:“奶娘虽是我养母,可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定要手刃西门宏清。”
主持师太继续说道:“我和你亲生父母有过多次机缘,相投甚欢。我十分敬佩他们的为人,与你的奶娘也有几次见面。事发之后,你的奶娘便找到我,将你托付给我,让我教你武功。事后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
听到这里,西门喜儿本已停止流泪,但却又泪如雨下,她忿恨地说道:“那西门燕儿她也是被我养母哺养,可却得不到她的恩赐,居然为了抢夺那把碧锋剑,竟然下此毒手。他日,我必定用这碧锋剑,替我养母报仇。”
主持师太说道:“现在事情已明了,我看贺少侠也是同道中人,日后你们就要同仇敌忾,共同御敌。”
贺聪听后说道:“师太说的极是,在下定会与喜儿姐姐一同去报仇血恨。”
但听西门喜儿冷声说道:“谁要同你一起!我爹娘、养母及全家的仇,我自己会去报仇雪恨,不需外人相助。”
贺聪被当面被泼了一脸冷水,顿时无语,只能把目光投向师太。
主持师太也感到吃惊,西门喜儿虽然从小冷酷清高,但同时也冷静理智,是非分明,怎么会拒绝别人的相助呢?
俞佩莲可知道西门喜儿的心思,于是急走两步到她身旁,伸手抓住她的玉腕说道:“喜儿妹妹的家仇,她不希望把别人牵连进去。不过喜儿妹妹,俗语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说仇人都是武功极高人物,恐怕就是现在查出来,你的武功也不足报仇,所以还要从长计议。”
正在这时,有一小尼急匆匆赶来,对师太说道:“师太,不好了!山下又有大队人马向我寺这边赶来。”
贺聪说道:“来者不善,我看你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主持师太点头说道:“少侠说的有理,我们快快离去。”
然后又对西门喜儿说道:“喜儿,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西门喜儿说道:“不,师父,我要留在这里。”
主持师太说道:“你要报仇?”
“没错。”西门喜儿一口应道。
主持师太摇摇头说道:“为师也不勉强你,你一切好自为之。我先行返回寺院去了。”
西门喜儿看到主持师太要走,始终不忍,眼中留露出恋恋不舍之情。但自己父母之仇不能不报,于是一咬嘴唇,道:“徒儿不孝,师父保重!”
主持师太且走且叹气,自言自语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听主持师太所言,西门喜儿沉默不语,见主持师太离去后才迈步欲行。
贺聪对西门喜儿问道:“喜儿姐姐,不知你要去哪里?”
西门喜儿摇了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西门喜儿容身之处?”
俞佩莲说道:“喜儿妹妹,是否愿意和我们一同前行,如此也好有个照应。”
西门喜儿回道:“不必了,多谢佩莲姐姐好意,我还是自己走为好。”
贺聪显其无奈地说道:“喜儿姐姐,早已证明我不是杀害你娘的凶手,难道你还对我怀恨在心吗?”
西门喜儿心底仁善无比,这时突然娇憨天真的笑道:“哦,我倒忘了,我冤枉了少侠,现在给你赔不是,希望少侠你大人大量,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见识。我万不敢记恨少侠,只是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各行其路吧。”
贺聪又道:“你我也算共经风雨,患难与共。现在我们有共同的仇人,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为自己的父母报仇吗?”
西门喜儿哼了一声,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自然是要报的。但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我自己来处理就行,就不麻烦少侠了。”
西门喜儿如今是双重失意的伤心人,伤心量需要的是同情慰藉,最不堪的是伤心之上,再加伤心!她决心既定,便是要离开这里。
贺聪终于叹息道:“既然如此,你一切都要小心,我们先行告辞了。”说完,和俞佩莲匆匆离去。
西门喜儿看二人离去,径自身形疾射向着后山方向疾奔而去,也算迈开自己向外走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