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弹的绿光在洞口里晃了三晃,老胡突然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膝盖一软差点栽进洞里。我拽住他后腰的背包带,指尖触到布料下凸起的烟袋锅,那是他从祖坟带出来的老物件,此刻烫得像块火炭。
叶小孤的手按在洞口边缘,青石板上的北派印鉴被他按出细微的裂纹,黑液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他的军靴上晕开深色的印记。“别出声。” 他的声音压得比石缝里的阴风还低,我这才听见,那 “心跳声” 其实是洞口深处传来的叩击声,一下一下,节奏和老胡奶奶下葬时敲的丧鼓完全一致。
老胡突然挣开我的手,疯了似的往洞口扑。叶小孤眼疾手快,薅住他后颈的衣领往回拽,两人撞在石碑上的闷响震得石屑簌簌往下掉。“那不是你奶奶!” 叶小孤的吼声里带着血丝,他指着洞口里逐渐模糊的人影,“你奶奶的寿衣是斜襟盘扣,那东西穿的是对襟!”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洞口,绿光熄灭前的最后一瞬,那人影的手腕垂了下来,露出半截青黑的皮肤,上面缠着的红绳已经朽成了丝,和老胡刨出来的木牌上的红绳一模一样。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它梳圆髻的发间,插着根铜簪,簪头的梅花纹缺了个角 —— 那是老胡家祖传的物件,他说过是奶奶走时带走的陪葬品。
手背上的北派印鉴突然像被针扎似的疼,红绳彻底断成两截。洞口里的叩击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那人影正在缓缓站起。叶小孤突然从背包里摸出个小小的青铜铃铛,往我手里一塞:“南派的摄魂铃,摇三下,能定住邪祟。”
我攥着铃铛的手全是汗,铜铃冰凉的触感根本压不住掌心的烫意。老胡还在挣扎,他的指甲在石碑上抠出深深的划痕,黑液顺着划痕往上爬,在 “胡赵氏” 三个字旁边,慢慢显露出 “胡建军” 的轮廓 —— 那是老胡的本名。
“咚。” 洞口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叶小孤突然拽着我往后退了两步,他的军靴碾过地上的牙齿粉末,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它出来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洞口边缘的草叶正在往两边倒,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爬出来。
老胡的挣扎突然停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洞口,嘴巴半张着,口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和那些黑液混在一起。我摇了三下铜铃,清脆的铃声在空地里荡开,却被一种更深沉的嗡嗡声盖了过去 —— 那声音来自老胡的胸腔,他的心脏正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跳动,隔着衣服都能看到皮肉在微微起伏。
绿光彻底消失的刹那,我闻到一股浓烈的杏仁味,比石碑上的暗红液体更冲。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见那个穿蓝布褂的人影已经爬到了洞口外,它的动作极其缓慢,膝盖在碎石地上磨出沙沙的声响,每挪动一寸,地上就留下一道湿痕,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叶小孤突然从腰间抽出把短刀,刀身是磨砂的,在夜里几乎看不见反光。“它没有影子。” 他的刀尖指向人影周围的地面,那里的月光平铺直叙,没有任何遮挡的痕迹。我的后颈又开始刺痛,抬手一摸,血珠已经凝成了小小的血痂,形状和手背上的北派印鉴分毫不差。
老胡突然往前迈了一步,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异常平静。“奶奶。” 他轻轻喊了一声,那人影突然停住,缓缓转过头来。月光照在它脸上,我看清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被水泡得发胀的人皮,五官的位置塌陷着,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老胡的方向。
洞口里突然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叶小孤拽着我又退了几步,短刀横在胸前:“是阴兵队伍来了。” 我这才发现,那些石碑上的名字都开始发光,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无数根手指,正朝着人影和老胡的方向伸展。
那人皮人影突然抬起手,它的手指是青黑色的,指缝里嵌着泥土,手里攥着的,竟是半块发霉的桂花糕 —— 正是老胡刚才扔在地上的那块。
老胡盯着那人皮影手里的桂花糕,喉结猛地上下滚了滚。他脚边的黑液已经漫到脚踝,黏糊糊的,踩上去像陷在没干的水泥里。我瞅见他后脖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却偏要往前挪,鞋底碾过碎石子的响动在这死寂里格外刺耳。
叶小孤的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刃上沾着点黑液,不知何时结了层薄冰。他往我身边靠了靠,低声说:“摸背包侧袋,有糯米。” 我手忙脚乱去掏,指尖蹭到袋口的拉链,金属冰凉得像块冻了整夜的铁块。
那人皮影举着桂花糕的手突然晃了晃,发霉的糕饼渣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的黑液里,竟冒起细小的泡。老胡的奶奶生前最疼他,小时候常把桂花糕藏在围裙兜里,每次都要先抠掉发霉的边角才给他吃。此刻老胡盯着那半块糕,眼神直勾勾的,嘴角竟微微往上翘,像是瞧见了什么稀罕物。
“别信它!” 叶小孤突然抬脚踹在老胡膝盖后窝,老胡 “哎哟” 一声跪倒在地,手掌按在黑液里,猛地缩回时,掌心沾着几根灰白的毛发,细看竟是头发丝,缠着泥,还带着股河底淤泥的腥气。
我的摄魂铃不知何时滑落在地,铜铃滚到那人皮影脚边,叮铃铃转了两圈。它低头 “看” 向铜铃的瞬间,眼窝里突然飘出缕青烟,在月光下凝成个模糊的人脸,正是老胡奶奶的模样。可那脸没待片刻就扭曲起来,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细的牙,哪里有半分慈眉善目。
洞口的锁链声越来越近,混着甲胄摩擦的嘎吱声,像是有支队伍正踩着碎玻璃往这边挪。叶小孤拽起老胡往石碑后躲,我紧随其后,后背撞上冰凉的石面,才发现石碑背面也刻满了字,全是 “胡” 姓,笔画深的能塞进半根手指,浅的才刚刻了个起笔,石粉还新鲜着。
老胡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抖开是块油纸,里面包着几块硬邦邦的糕点,是出发前他媳妇给烤的。他抽出一块往人皮影那边扔,糕点砸在地上弹了弹,滚到那人影脚边。“奶,吃这个,新做的。” 他声音发哑,尾音带着点哭腔,和小时候挨揍后求奶奶说好话时一个调调。
那人皮影没动,手里的发霉桂花糕却突然裂开,露出里面黑黢黢的东西。我眯眼细看,竟是团头发,缠着根红绳,和老胡奶奶照片里戴的那根一模一样。叶小孤突然捂住我的嘴,他手心全是汗,带着股艾草和烟油混合的怪味。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胡的影子正顺着石碑往上爬,影子的手已经摸到 “胡建军” 那三个字,石面竟像软泥似的陷下去一小块。
锁链声到了洞口,打头的黑影举着青铜剑,剑身映出我们三个缩在石碑后的影子。那些阴兵的甲胄上沾着湿泥,走路时膝盖不打弯,像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最前头那个的头盔歪在一边,露出半截脖子,缠着的布条早烂成了丝,风一吹,飘飘悠悠的,像挂着块破抹布。
老胡突然把新烤的糕点往嘴里塞,囫囵嚼着,糕点渣子从嘴角漏出来。他边嚼边哭,眼泪混着口水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奶,我对不住你...” 他话没说完,那人皮影突然动了,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朝他爬来,膝盖在地上磨出两道深沟,黑液里的头发丝全被搅了起来,缠在它的脚踝上,像拖着团乱麻。
叶小孤把糯米往我手里塞了把,自己抓着短刀迎上去。他抬脚踹在人皮影的肩膀,那影子竟轻飘飘的,被踹得翻了个滚,露出后背 —— 蓝布褂上破了个洞,里面露出的不是皮肉,而是层灰蒙蒙的东西,看着像陈年的棉絮,又像发霉的蛛网。
老胡突然扑过去抱住那人皮影,“奶,我带你回家。” 他的手按在人皮影的后背,突然 “啊” 地叫了一声,猛地缩回手,掌心有道血口子,正往外冒血珠。那人皮影后背的破洞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细竹片,尖得像根针。
洞口的阴兵已经围了过来,它们举着的青铜剑上沾着黑液,在月光下亮得刺眼。叶小孤拽着我和老胡往石碑缝里挤,石缝窄得只能侧着身,岩壁上的石渣刮得胳膊生疼。我低头时,看见老胡的鞋底磨破了个洞,露出的脚趾甲缝里全是黑泥,还沾着片桂花糕渣。
那人皮影在阴兵的包围圈里挣扎着,手里的半块桂花糕掉在地上,被一个阴兵的脚踩烂了。老胡瞅见这幕,突然像疯了似的要冲出去,叶小孤死死抱住他的腰,两人在石缝里扭打起来,撞得石碑哗哗掉渣。
我的手背上,北派印鉴的印记越来越深,像块烧红的烙铁印在肉里。
洞口的风突然大了,卷着阴兵甲胄上的铁锈味和人皮影身上的霉味扑过来,呛得人直咳嗽。我往石缝深处缩了缩,后脑勺撞到块凸起的石头,疼得眼冒金星,恍惚间,竟看见那些石碑上的名字在动,像是无数张嘴在无声地喊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