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滚开的地方,新翻的泥土呈现出病态的暗褐色,攥在手里能感觉到颗粒间的黏腻,像掺了化开的猪油。叶小孤突然按住我的肩膀,他的指尖冰凉,指甲几乎嵌进我皮肉里:“土是活的。”
我低头看去,棺材轮廓边缘的泥土正在微微起伏,不是风吹的,倒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呼吸,每鼓一下,就有细小的气泡从土缝里冒出来,破裂时散出的腥气里,混着股淡淡的桂花甜香。
老胡还愣在原地,二大爷的 “尸体” 已经走到他面前,军装领口露出的皮肤青黑如铁,手里的骨头突然掉在地上,正砸在棺材轮廓的正中央。“咚” 的一声闷响,像敲在空心木头上,地下传来阵细碎的响动,咯吱咯吱的,像有人在用指甲抓棺材板。
叶小孤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铁钎子,是探墓时用来撬石板的,他蹲下身往泥土里扎,钎子没入半尺就被挡住,拔出来时,尖端挂着缕灰白的头发,缠着根红绳 —— 和老胡奶奶照片里的红绳一模一样,绳结打得歪歪扭扭,浸在泥里的部分泛着黑,像吸饱了血。
“刚埋的。” 叶小孤的声音发紧,铁钎子在手里转了个圈,“土还没沉实,棺材板离地面最多三尺。” 他的军靴碾过泥土,露出底下块青灰色的东西,是块布料,蓝盈盈的,被土泡得发胀,正是那人皮影身上的料子。
老胡突然跪下去扒土,指甲缝里很快塞满黑泥,他的手在棺材轮廓边缘摸索,摸到个硬物,拽出来一看是半截铜簪,缺了个角 —— 和老胡奶奶陪葬的那支分毫不差。铜簪上沾着的不是泥土,是层黏糊糊的东西,闻着像腐烂的桂花糕。
地下的抓挠声越来越急,叶小孤突然拽起我往后退,他的手刚离开地面,那处泥土就猛地鼓起来,像有什么东西要顶破地皮。
老胡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铜簪掉在地上,滚到二大爷脚边,二大爷弯腰去捡的瞬间,我看见他的手腕上,有圈勒痕,红得发紫,像被红绳缠过。
“是我奶的簪子...” 老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突然扑过去想抢铜簪,却被二大爷一把按住肩膀,那 “尸体” 的手凉得像块冰,按过的地方,老胡的衬衫很快洇出片深色,像被冰水浸透了。
叶小孤突然用铁钎子往鼓起来的泥土里猛扎,钎子没入的刹那,地下传来声凄厉的惨叫,像女人的哭声,又像孩童的嘶吼,相当瘆人。
泥土里渗出暗红的液珠,顺着钎子往下淌,滴在棺材轮廓上,竟顺着边缘凝成个模糊的北派印鉴。
我摸了摸后颈,之前被黑液沾过的地方开始发烫,像贴了块烧红的烙铁。低头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有点歪,肩膀的位置多出块模糊的轮廓,像有人搭着我的肩,影子的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长长的,像根红绳。
二大爷按住老胡的手突然松开,他捡起铜簪往自己头上插,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发间露出的头皮上,刻着个细小的 “七” 字 —— 第七营的番号。他突然转头冲我们笑,嘴里的尖牙上沾着的红液,滴在胸前的烟荷包上,晕开片深褐的印子,针脚歪歪扭扭的线缝里,竟渗出几缕灰白的头发。
地下的抓挠声变成了撞击,“咚、咚、咚”,节奏和墓室里的鼓声一模一样。叶小孤的铁钎子在泥土里搅动,带出块碎木片,上面还沾着点漆,是暗红色的,和北宋行军图上的朱砂红一个色。“是棺材板。” 他的喉结动了动,“北派的‘活棺’,用活人精血养着,埋下去七天就会自己往上拱。”
老胡突然往泥土里钻,像疯了似的用头撞地,额头很快磕出个血包,血珠滴在棺材轮廓上,那轮廓竟开始慢慢清晰,连棺材盖的缝隙都显了出来。“我奶在里面...” 他含混不清地喊,声音里混着呜咽,“她喊我呢...”
叶小孤拽起他的后领往回拖,老胡的脸在泥土里蹭得全是黑印,像戴了个面具。我看见他的耳朵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个红点,像被蚊子叮的,却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和驴耳朵后的疤痕颜色一模一样。
地下的撞击声突然停了,紧接着是 “咔嚓” 一声脆响,像棺材盖被撬开了条缝。泥土里冒出股白气,是冷的,裹着股浓烈的杏仁味,和石碑上的暗红液体一个味。叶小孤突然捂住我的口鼻,往我手里塞了块薄荷糖,糖纸在月光下闪了闪,落在泥土里,很快被白气裹住,变得皱巴巴的,像张被水泡过的人脸。
二大爷突然朝棺材轮廓走去,每走一步,脚下的泥土就陷下去半寸,露出底下的东西 —— 是密密麻麻的指骨,白森森的,指间还缠着红绳的纤维。他走到轮廓中央,突然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人声,而是阵鼓声,咚、咚、咚,和墓室里的频率分毫不差。
老胡突然挣脱叶小孤,也跟着往棺材那边走,他的脚步和二大爷一模一样,像被人踩着影子在动。叶小孤从背包里掏出磁石粉往他身上撒,粉末落在老胡身上,竟顺着皮肤往里渗,留下一个个小黑点,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 和《磁枢十二变》残页上的阵列图一模一样。
这状况,把我惊得目瞪口呆!
突然,我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那头瘸腿驴正站在蒿子丛里,红眼睛死死盯着棺材轮廓,嘴里的骨头不知何时没了,嘴角沾着的肉丝在月光下闪着,像刚啃过什么活物。它的前腿在地上刨出个小坑,里面露出块布料,是老胡的烟袋锅布袋,磨破的边缘沾着点烟丝,混着泥土散发出呛人的味。
地下的白气越来越浓,已经漫到膝盖,冰凉的触感像浸在冰水里。我看见棺材轮廓的缝隙里,伸出根红绳,正慢慢往上爬,绳头打着个结,和老胡奶奶红绳上的结一模一样。红绳爬到二大爷脚边,突然缠上他的脚踝,像条蛇似的越收越紧,二大爷军装的裤腿很快被勒出道深痕,渗出的不是血,是黑液,顺着红绳往下淌,滴在泥土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叶小孤突然拽着我往密林里跑,他的铁钎子还插在泥土里,在白气中露出半截,像根指向地狱的路标。身后传来老胡的喊声,混着二大爷的鼓点声,还有种奇怪的响动,咯吱咯吱的,像有人在嚼骨头,白气里,隐约能看见两个影子正往地下陷,一个穿着军装,一个是老胡,他们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像要结伴赴死。
跑出老远,我回头看了眼,白气已经漫过棺材轮廓,形成个巨大的漩涡,红绳在漩涡里上下翻滚,像无数条蛇在绞杀。
旋涡中央,隐约露出个黑影,穿着蓝布褂,梳着圆髻,正缓缓抬起头,红眼睛在白气里闪着,像两盏埋在地下的灯笼。
叶小孤突然停住脚步,指着我的手背,那北派印鉴的印记不知何时变得鲜红,像刚用朱砂描过。他的手背上,同样的位置也多了个印记,只是颜色更深,像块陈年的血痂。
密林深处的鼓声突然变急,咚、咚、咚、咚,和阴兵队伍行进的节奏越来越像。
我摸了摸怀里的《磁枢十二变》残页,绢布上的磁石阵列图正在发光,最中心的位置,赫然是个棺材形状的阴影,周围标着三个小字:“养魂棺”。
脚下的落叶突然沙沙作响,是无数只磁蚁,正顺着我们的脚印往回爬,它们的颚齿咬得咔咔响,嘴里叼着的不是骨头渣,是细小的红绳纤维,在月光下闪着,像一根根烧红的铁丝。
叶小孤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是老胡太爷爷的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后,稳稳指向密林深处,那里的雾气越来越浓,隐约能看见无数黑影正在移动,甲胄摩擦的声响里,还混着个熟悉的声音,是老胡的奶奶,在喊:“建军,来吃糕啊。”
我突然想起叶小孤说过的话,北派用阴兵守阵,而我们,或许早就成了阵里的一部分。
磁蚁爬过的地方,泥土正在慢慢变红,像有无数条血线,正往棺材轮廓的方向汇聚,在地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我们牢牢困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