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洞口的瞬间,月光突然变得刺眼,像有人猛地掀开了黑布。我踉跄着撞在棵老树上,后颈的冷汗浸湿了衣领,贴在皮肤上凉得像块冰。手背上的磁石却不烫了,青黑色的北斗七星在月光下淡得几乎看不见,只留下道浅浅的白痕,像块刚愈合的伤疤。
“你跑什么?”
叶小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戏谑,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青黑和嘶吼。
我猛地回头,看见他站在洞口边缘,军裤上的泥渍还在,腰侧的旧伤结着层浅褐色的痂,下巴上的胡茬乱蓬蓬的,正弯腰拍打裤腿上的草屑,动作自然得像刚打完猎下山。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手背上的白痕隐隐发痒。
他胸口的硬壳没了,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举着烟袋锅的黑影也不见了,陡坡上方只有暮色漫下来,像层薄纱。这场景太正常了,正常得让我头皮发麻 —— 刚才的嘶吼、尖笑、青黑色的皮肤,难道全是假的?
叶小孤走过来拍我的肩膀,掌心的温度不高不低,是活人的温度。
“发什么愣?”
他从背包里掏出水壶扔给我,“刚才在山洞里你突然就往外冲,跟见了鬼似的。” 水壶撞在我怀里,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壶身上的刮痕还是去年在秦岭碰的,一模一样。
我拧开水壶喝了口,山泉水带着股土腥味,呛得我咳嗽起来。手背上的白痕在水汽里微微泛红,却没再渗出黑血,更别说青黑色的北斗七星了。
叶小孤蹲在地上生火,火柴划亮的瞬间,他的侧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眼窝的阴影很深,可瞳孔是正常的黑褐色,没有半点青黑。
“刚才...”
我声音发颤,盯着他腰侧的痂,那痂边缘泛着新鲜的粉色,像真的在慢慢愈合,“你不是...” 叶小孤突然抬头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没有尖牙,也没有黑血,“我不是什么?” 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刚才在山洞里你说胡话,什么磁石、红绳的,怕不是中了瘴气?”
火堆噼啪作响,火星溅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一缩。
白痕还在,可那触感和普通皮肤没两样。
我低头看自己的胳膊,被灌木划破的伤口结了层薄痂,没有黑血,也没有麻木,只有火辣辣的疼,真实得不像话。
可这真实里藏着诡异。
叶小孤恢复得太彻底了,刚才在山洞里往我胸口抓的爪子、青黑色的皮肤、非人的嘶吼,像被橡皮擦抹掉了似的。我盯着火堆里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老胡举着的桂花糕,那甜腻的霉味还在鼻尖萦绕,可转头望去,四周只有空荡荡的山路,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们什么时候进的山?” 我突然问,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叶小孤添柴的手顿了顿,奇怪地看我一眼:“昨天啊,你忘啦?秦岭这里,老胡他二大爷的坟出了点怪事,我们来看看。” 他的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得像在复述每天都做的事。
昨天?
我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可记忆里的时间线乱得像团麻 —— 石碑、血网、养魂棺、青黑色的磁石... 这些事像发生了很久,又像只是一瞬间。
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是撬开兵俑甲胄看见血字的时候?还是老胡掏出太爷爷假牙的时候?
叶小孤突然递过来块压缩饼干:“吃点东西,看你脸白的。” 饼干的包装是军绿色的,和我兜里的一模一样,硬邦邦的边缘硌着掌心。
我咬了一口,干涩的粉末在嘴里散开,突然想起在猎户屋吐的酸水,那股铁锈味仿佛还在喉咙里。
“老胡呢?”
我含糊地问,眼睛死死盯着叶小孤的反应。他嚼着饼干的动作没停,指了指陡坡上方:“刚才说去解手,估计在后面磨蹭呢。”
可我明明记得,假老胡被旋涡卷走了,真正的老胡,也就是胡守仁早在民国二十三年就死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叶小孤的话打断。
“你是不是真中瘴气了?”
他皱着眉摸我的额头,手心的温度很正常,“从进林子开始就怪怪的,一会儿说老胡是假的,一会儿说我皮肤发青,要不是看你伤得实在,我早把你绑起来了。” 他的话里带着点无奈,像在迁就一个胡言乱语的病人。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手背上的白痕被扯得发疼。
火堆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叶小孤的影子和他本人重合,没有多余的轮廓,也没有青黑色的爪子。可我手背上的白痕、喉咙里的铁锈味、记忆里青黑色的磁石,这些又怎么解释?
“你看!”
我突然抓起他的手腕,他的手背上光洁一片,没有印鉴,没有青黑,只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是刚才被灌木划的。叶小孤被我抓得一愣,随即笑了:“怎么了?我手上有花啊?” 他的指尖在我手背上的白痕处轻轻划了下,“就这道疤?进山时被石头划的,你当时还说我不小心。”
进山时划的?
我盯着那道白痕,脑子像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记忆里突然闪过个片段 —— 昨天进山时,叶小孤帮我搬块挡路的石头,手背确实被棱角划了下,我还从背包里翻出创可贴给他贴上... 可那道疤明明在他手上,怎么跑到我这来了?
远处传来老胡的喊声:“你们在哪儿呢?” 声音洪亮,带着点不耐烦,和我记忆里的老胡一模一样。叶小孤朝那边喊了声:“在这儿!” 然后拍我的肩膀,“走吧,老胡来了,咱们合计合计明天怎么处理坟头的事。”
我被他拽着往前走,脚像踩在棉花上。
老胡的身影出现在暮色里,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烟袋锅别在腰上,看见我们就嚷嚷:“刚才看见个野兔,追了半天没追上,你们...” 他的话突然停了,盯着我的手,“你手咋了?划这么大个口子?”
我低头看向手背,那道白痕不知何时变得鲜红,像道新划的伤口。叶小孤和老胡的脸在暮色里模糊起来,他们的声音像隔着层水,嗡嗡的听不真切。我突然分不清,到底是现在的他们是假的,还是刚才的青黑和嘶吼是场梦。
如果是梦,这梦也太真了 —— 手背上的疼、喉咙里的铁锈味、叶小孤腰侧的痂、老胡背包上的破洞... 全是真实的细节。可如果不是梦,眼前的一切又怎么解释?
老胡递过来块创可贴,塑料包装的响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贴上吧,山里蚊子多。” 他的手指沾着泥,指甲缝里嵌着草屑,和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我接过创可贴,指尖触到包装上的黏胶,突然想起红绳缠在手腕上的触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撬开兵俑甲胄的瞬间?还是看见石碑上胡赵氏名字的刹那?或者... 我根本就没醒过,从踏进老胡家祖坟的第一步起,就已经在这梦里了?
手背上的伤口被创可贴盖住,闷得发痒。
我跟着叶小孤和老胡往山下走,他们的笑声在暮色里回荡,可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看时,只有那洞口在月光下张着,像只沉默的眼睛,盯着我手背上的创可贴,仿佛在说:别急,你迟早会回来的。
创可贴下的皮肤越来越烫,我知道,那道青黑色的北斗七星没消失,它只是在等,等我记起噩梦的起点,等我心甘情愿地回去,补全那颗永远缺着的 “破军”。
而现在的一切,不过是梦里的喘息,让我暂时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这场噩梦,其实早就开始了……本来突然出现在秦岭,这个事情就已经足够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