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青登感到右手传来一阵暖意。
扭头去看,一束光——一束色彩介乎樱花与黄金的光——自窗外照来,投映在他的右手上,包裹着这只长满老茧的、握刀的手掌。
刚刚还遮蔽天日的、仿佛随时都会降下暴雨的厚密阴云,刻下竟徐徐散去。
万丈阳光洒落而下,穿透云层的间隙,为这些阴云镶上金色的边。
看着放晴的天空,青登颊间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放晴得正是时候。”
他边说边站起身。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周遭众人闻言,赶忙向左右两边分开,让出一条直通店门的通道。
在众人的夹道目送下,青登大步流星地穿行而过,移至玄关时倏地顿住脚步,侧过半个身子,再度转动目光,扫视众人。
他看得格外仔细,像是要把每一个人的脸庞都牢记在心。
“……谢谢你们。”
青登颊间涌现浅浅的笑意。
他轻吐出的字句中,蕴藏着无法言喻的充沛情感,以及重若千钧的力量。
未等众人有所反应,他便收回目光,庄重地戴正头上的斗笠,随即踩着坚实有力的步伐,披着愈发盛大的阳光,向前而行。
他前脚刚走,后脚众人便一窝蜂地涌至地店门外的大街上,直勾勾地、矜持不苟地予以目送。
即使青登的身影已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们也久久不愿散去。
少女(伞匠)眨巴了几下眼睛,口中不住地嘟哝:
“我竟然跟仁王大人说上话了……好像做梦一样……”
青年(下级武士)咂舌: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肯定是一场不可言宣的美梦。”
……
……
秦津藩,大津,大津城,主堡——
山南敬助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距离青登“失踪”,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搜遍大津城的每一处角度,都不见青登的身影。
如此,已足以断定:青登出城了!
而这,便让山南敬助大感头疼了。
城外这么大,究竟得上哪儿找他?
如果是土方岁三失踪,那倒好办。
花街柳巷里总能刷新出土方岁三的身影。
可青登并没有这方面的喜好,也没有经常去的地方,所以即使想寻他,也不知从何找起。
话虽如此,又不能不采取行动。
大战在即,把最高领袖给弄丢了……这叫什么事嘛!
正等山南敬助准备组织一批可靠的人手,发起“城外大搜查”时,藤堂平助如旋风般赶到,捎来一项好消息——
“山南先生!找到橘先生了!”
山南敬助激动得瞪圆双目。
“什么?找到橘先生了?!在哪儿找到他的?!”
“不是我们找到的,是橘先生自己回来的!他刚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大津城的南门!现已入城!”
“他究竟上哪儿去了?”
“据说他只是在大津町内逛了一圈!”
山南敬助听罢,登时感到心里的大石头落地。
——人没事就好……
暗忖过后,他连忙与藤堂平助一同前去迎接青登。
他刚一离开主堡,便迎面撞上大步走来的青登。
山南敬助上下打量了一遍青登的朴素打扮,面部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橘君,你这是……微服私访吗?”
现在可不是微服私访的时候啊——山南敬助的眼神中,透露着这样的埋怨。
青登轻笑几声:
“我只是出去散散心,顺便和一些重要人士展开了十分有意义的会谈。”
山南敬助一愣:
“会谈?重要人士?谁?”
青登飞快地报出一串人名:
“马越柳太郎、宫川才介、新次郎、阿金、信吉……还有许多人,我就不一一报名了。”
山南敬助越听越糊涂了。
青登说出的这些人名中,有几个很明显是平民的名字,甚至还有女人的名字。
虽感困惑,但他没有多问——他以为青登是在说笑。
在长叹一口气后,他露出苦涩的表情。
“橘君,算我求你了,别再一声不响地‘消失’了,你这样很吓人啊。”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之后会多多注意的。”
青登嘴上在道歉,却丝毫没做出反省的样子。
这时,一道倩影闯进其视界——佐那子闪现般蹿出,眨眼间就移身至青登跟前。
看着害大家虚惊一场的青登,她拉下嘴角,美眸中积压着阴云,肉眼可见的不满。
佐那子的强势是世所共知的,才不是那种对自家丈夫百依百顺的娇柔妻子。
山南敬助等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没成想,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出声埋怨青登,而是飞快地调整好表情与情绪,率先汇报正事:
“橘君,你回来得正好。大盐党的首领求见。”
青登挑了下眉,稍加思索后便点了点头:
“明白了,带他去军议间。我现在要跟敬助商讨一些事情,稍后就过去。”
佐那子应和一声,转身退下。
佐那子并未因青登的无故“失踪”而动怒。在旁人眼里,这实乃琴瑟相和的美好一幕。
可实质上,青登却很清楚内情——佐那子只是顾虑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数落青登,会动摇“仁王”的威严。
因此,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接下来肯定会等四下无人时,再好好地“教训”他。
想到这儿,青登不禁作无奈状。
目送佐那子离开后,山南敬助扭头看向青登,率先问道:
“橘君,敢问是何事情须同我商讨?”
青登整理情绪,换上郑重的神态,笔直地与山南敬助对视:
“敬助,我就长话短说了——我现在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山南敬助闻言,下意识地板正腰杆,作认真状。
青登凑过头去,贴近山南敬助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山南敬助瞬间变了脸色——先是浮现“不解”,随后意识到什么,面部表情即刻被强烈的“难以置信”所支配。
“橘君,你、你是认真的吗?真要这么干吗?这、这实在是……”
未等他说完,青登便淡淡地发出强硬的命令:
“无需多言,照我说的办。”
山南敬助咬了咬牙……既然主君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身为臣属的他,也无从辩驳了。
“明白!”
他用力点头,随即转身向后,迈开大步。
与此同时,他头也不回对一旁的藤堂平助喊道:
“平助,你跟我来!”
藤堂平助愣住:
“咦?去哪儿?”
“别问!反正跟我来就是了!这是一项大活儿,我需要你的协助!”
藤堂平助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紧跟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直奔大津城外,不知去往何方。
……
……
秦津藩,大津,大津城,军议间——
青登与大盐党的领袖——大盐平八郎,相对而坐。
“大盐先生,好久不见了。”
大盐平八郎轻轻颔首:
“左府,十分抱歉,在您百忙之际前来叨扰。”
青登与大盐党缔结同盟后,以大盐平八郎、紫阳为首的大盐党高层便留在大津,专司谍报工作。
近段时日,他们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为青登收集来不少有用的情报。
做完简单的寒暄后,青登直入正题:
“大盐先生,突然求见,敢问是何事情?”
大盐平八郎稍稍挺胸,深吸一口气,音调随之提高:
“左府,我已向在外练兵的海老名君传令,让他即刻率领回天队赶来助战。”
海老名——想必便是海老名叶宗了。
青登记得他。当年追查幻附淀时,曾短暂地与他联手,之后也碰过几回面,不过距离上次见到他,已经是挺久之前的事情。
“‘回天队’?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大盐党的武装力量,集合了以海老名君、阿久津君为首的善战之士。”
大盐平八郎侃侃而谈。
“29年前,大坂起义失败后,我便痛定思痛:没有一支如臂使指的强大军队,是绝对不可能推翻江户幕府的腐朽统治的。”
“只可惜……碍于才能平庸,外加上时运不济,每当回天队的规模和战力稍有起色,就总会遭遇各种各样的意外以致受挫。”
“纵使穷尽心思,其今日之军势,也不过区区三百人。”
言及此处,大盐平八郎停了一停,扯了扯嘴角,进而换上半开玩笑的口吻。
“不瞒你说,此乃老朽仅剩的家底。”
“倘若回天队全灭了,那老朽……不,大盐党的无数仁人志士多年来的心血,就尽付东流了。”
“我本想一直保留回天队。”
“但是……事到如今,已不是怜己惜身的时候。”
“我无法容忍‘南朝’的残暴不仁,其与英军相勾结的恶劣行径,更是令我深恶痛绝。”
“如果坐视大津沦陷,错失击败‘南朝’的最优机会,那么继续保留回天队,又有何用处呢?”
“左府,回天队的兵将虽不多,但悉为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定能在战场上有所建树。”
“吾等会为击败‘南军’,拼尽所有!”
大盐平八郎的音调铿锵有力,豪迈中又透着几分悲壮。
对于大盐平八郎的“偷偷保留一支武装部队”这一行为,青登并不感到懊恼——这实属平常。虽是盟友,但总要暗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
更何况,大盐党的体量实在太小了,经不起任何风浪。
三十年来,大盐党在幕府和法诛党的反复剿戮下,艰难地生存至今,一点一滴地攒出这点可怜的家底。
因此,青登相信大盐平八郎刚才所说的“此乃老朽仅剩的家底”,绝不是撒谎。
为了帮助青登,帮助大津,大盐平八郎确实是卖头来援了……
一念至此,青登整衣危坐,一字一顿地予以庄严的道谢。
“大盐先生,感谢您的倾力援助,在下铭感五内!定不遗忘这份伟大的友谊!”
大盐平八郎轻轻地摇了摇头:
“左府,不必言谢。老朽只不过是做了应做之事。”
他又停了一停。稍作踌躇后,把话接了下去:
“左府,我还有一事想同您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很不中听,望请海涵。”
青登笑笑。
“不必客气。有何想说的,但讲无妨。”
有了这句话的背书,大盐平八郎不再游疑,如倒豆子般快声道:
“左府,假使大津陷落,能否请您携阿紫出逃?”
“紫阳小姐?”
“没错。”
大盐平八郎点了点头,继续道:
“老朽已是腐烂之身,死不足惜。”
“唯独阿紫,我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她还很年轻,又有着盖世才华。只要有她在,大盐党就还有复兴的希望。”
“即使无缘复兴大盐党……也无妨。她能安然存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尽管微不可察,但在语毕时,老人眼中确实闪烁出柔和的光辉。
青登并不对这样的眼神感到陌生——他在陪伴橘将臣、橘茉子玩耍时,也总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大盐先生,很抱歉,我要让你失望了。假使大津沦陷了,我是绝不会弃城逃亡的,我将持续奋战,到死为止。”
对于青登的这番回应,大盐平八郎似乎早有预料,无声地长叹一口气后,便语气深沉地缓声道:
“……左府,老朽并非作杞人之虑。”
“当前的战局,委实令人心焦。”
“敌势极盛。反观我方,人马疲劳,兵力不济。”
“即使有回天队的助战,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就现状而言,我们很难守住已成孤城的大津。”
“我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假使局势真的到了万分危急的境地,‘保留火种’乃必不得已的选择。”
“这么多年来,老朽与同仁们便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说完,大盐平八郎又叹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绷紧全身神经,做好了“被青登怒斥”的心理准备。
然而,他想象中的责骂并未到来。
“大盐先生,感谢您的建议。”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认为你说得很有道理。”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弃城逃亡。”
“诚如你方才所言,当前局势确实是不容乐观。”
“然而,远未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你刚才说‘兵力不济’——实不相瞒,我已经找到了援军——而且是最忠实可靠的援军!”
闻听此言,大盐平八郎愣住了,不自觉地瞪大双目。
援军?哪里来的援军?——未等他抛出此问,房外就传来由远及近的、将走廊地板踩得“咚咚”作响的脚步声。
青登马上认出这阵足音的主人,迅速起身,拽开房门,恰与飞奔至房门外的山南敬助打了个照面。
“敬助,都查明白了吗。”
山南敬助顾不上与室内的大盐平八郎打招呼,未等气息喘匀,便快声道:
“橘君,全都查明白了!目前滞留在津的町民,总计二万三千五百六十三人!”
青登听罢,轻轻颔首:
“二万三千吗……比我预想中的要多呢。算上原有的部队,再加上大盐党的回天队,我们就有接近三万的大军了!”
此言一出,大盐平八郎脸色骤变,忙不迭地朝青登投去震愕的眼神:
“橘先生,您、您要动员平民上阵?”
青登轻声道:
“没错。正是如此。”
大盐平八郎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不自觉地弹起身,与青登展开激烈的对峙。
“这、这太荒谬了!平民没受过任何训练,如何能打仗?”
“此役乃守城战吗,跟野战相比,不需要十分高深的战斗素养。只要能拿稳武器,能站在城墙上,能乖乖听令,就能守住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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