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镇的晨雾尚未散尽，潺潺溪流便已裹挟着粼粼碎光苏醒。
余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在沾露的青石板路上，鞋底轻轻碾过几片枯槁的橡树叶，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这已是他在妹妹余书欣任职的南山小镇停留的第七天，水厂与产业路的前期规划，早已在他心中勾勒出一幅清晰的蓝图。
身后跟随的众人各怀心思。
镇长老马手揣保温杯，指节下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样。
三位镇干部亦步亦趋，其中刘干部偷偷将手机揣进内兜，屏幕亮起，正是给在县城打零工的儿子发消息的界面，上面刚发出一条信息，“赶紧回家，咱们镇上飞来了一只金凤凰！”，还附上了一张偷拍的余书欣照片。
紧急成立的南门山泉食品公司，从顺汐云图科技调过去上任的张国强总经理，怀里紧紧抱着厚厚的文件夹，不时低头确认其中的选址初案。
莫云汐找关系从燕京派来的勘察团队，由陈工领队，他戴着金边眼镜，手中紧攥着一张泛黄的地形图，镜片上蒙了些许雾气，目光不时朝溪流上游投去。
余书欣跟在哥哥侧后方，米白色衬衫的袖口挽至小臂，手中的笔记本已写了大半，纸页边缘还残留着昨日在村民家蹭到的灶灰。
她偷偷抬眼望向哥哥的背影，晨光将其影子拉得修长，落在溪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恰似小时候哥哥牵着她过马路时，投映在地面上那令她安心的轮廓。
“陈工，前面那片竹林之后，便是村民提及的古泉眼？”余顺停下脚步，侧身询问。
陈工赶忙凑上前，指着地形图上的红圈说道：“余少，依据村民指引的方向，应该就是此处。我们先去检测水质，再确定取水点与厂区位置，您放心，专业设备都已备齐。”
余顺点头，视线扫过溪边的灌木丛，随即蹲下身子，掌心贴着冰凉的溪水，掬起一捧。
水流从指缝间漏下，溅起的水珠沾在他的手腕上，带着山涧独有的清冽。
他抬眼环顾四周，只见青竹成林，松涛阵阵，偶有几只灰雀从枝头掠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啼。
眼前的景象比他预想的要好太多——来之前，他总担心妹妹要在穷山恶水之地吃苦，如今看来，莫云汐挑选此地时，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他掏出手机，迅速给莫云汐发了条消息，并附上一张溪面碎金的照片：“云汐，谢了，南山镇比我想象中好，欣欣子在这应该能适应的很好。”
没过几秒，莫云汐回电话过来了：“地方选的不错吧！这位置原本是我舅妈给我一个小表妹谋的，被我抢先要的过来。”
“喔，那替我多谢谢舅妈了！”
“那肯定的，我舅妈说了，你这外甥女婿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真人，只能在屏幕上看得到，让你有空了，去我舅舅家吃餐饭。”
“行，我回燕京了就去舅舅那里吃饭。”
“你这大忙人，没准的事，行了，我开会呢，挂了哈。”
“此处需建一座过滤站。”余顺打完电话走回来说道，指了指泉眼附近的一块平坦空地，“管线要深埋，至少一米五，切勿破坏地表植被——你瞧这草皮，皆是生长了数年之久，挖坏了实在可惜。”
陈工赶忙掏出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并特意画了个小圈标注“管线埋深≥1.5m”。
“道路就顺着溪流修筑，宽四米，足以通行货车即可。”
余顺向前走了两步，又补充道，“沿途设置三个观景台，无需多大，每个能容纳十来个人便可。
日后水厂声名远扬，附近景色又好，肯定会吸引游客前来，说不定还能带动村民开办农家乐——刘干部，后面那个村是不是有户人家，去年打算搞农家乐却未能如愿？”
跟在后面的刘干部愣了一下，赶忙点头：“是是是，是老王家的二小子！去年盖了两间新屋，本想搞农家乐，奈何道路不畅，无人问津，后来便搁置了。余总您竟还知道这事儿？”
“这不是前两天听马镇长提过一嘴嘛。”余顺微笑着说道，“路通了，水源有了名气，农家乐便能顺势开展。届时让小张的公司与村民对接，给予指导，诸如如何做好卫生、怎样合理定价，别让大家走弯路。”
张国强赶忙应下，在文件夹上贴上一张便签，写着“对接农家乐指导事宜”。
余书欣在一旁听得专注，笔尖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
她记得哥哥昨日与她说，从事基层工作，不仅要将项目顺利推进，更要让村民切实受益——“否则项目再好，村民不认可，也难以长久。”
这句话她特意画上波浪线，此刻看着哥哥与干部们交谈的模样，她忽然领悟了其中深意。
头两天，她这个新人只是跟在众人身后旁听，笔记本上记录的皆是“水厂选址要求”“产业路规划标准”之类生硬的条款，压根没有帮上什么忙。
后来，老马背来一个难题：前村的王大爷不肯在占地补偿协议上签字，担心占了自家山地，日后孙儿回来无地可种。
老马背着手在办公室转了三圈，无奈地叹着气说：“王大爷年事已高，有些固执，我跟他说补偿款不少，他不听；跟他讲以后水厂能招工，他也不信，就蹲在门槛上抽旱烟，一声不吭。”
余书欣当时咬了咬唇，说道：“马镇长，我去试试看。”
她从办公室拿了份规划图，又在小卖部买了袋老人家爱吃的软糖，朝着王大爷家走去。
王大爷家在村尾，土坯房的烟囱正冒着袅袅青烟，他果然蹲在门槛上，手中紧攥着一根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
“王爷爷，我是镇政府的余书欣。”
她蹲下身子，将软糖递过去，“我来跟您聊聊占地的事儿。”
当时王大爷并未接过糖果，也未抬头，只是闷声说道：“聊啥？占了我的地，我孙儿回来没活干，喝西北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