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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三年的上巳节,长安东市最热闹的“百味楼”里,人声鼎沸。

二楼雅座,已出宫建府的晋阳公主李明达的钦天监之身——昔日的小兕子,正与狄仁杰弟子对坐品茗。忽听楼下喧哗骤起,夹杂着孩童尖笑与女子呵斥。

“吵死人了!”邻桌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猛地拍案,“掌柜的!管不管了?”

明达蹙眉望去,只见两个五六岁女童正在厅堂追逐嬉闹,撞得碗筷叮当响。其母与三五亲友饮酒谈笑,全然不顾。

那书生显然已忍了多时,忽地起身一脚踹向女童旁的胡凳!凳倒人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作死的贼杀才!”孩子母亲顿时炸起,抄起酒壶便砸将过去。随行三四条汉子一拥而上,拳脚齐出,场面大乱。

明达倏然起身,狄仁杰弟子,也按照师父那么称呼他公主,轻按她手腕:“公主三思。”

“岂能不思?”明达眸中火光闪动,“但你看——掌柜只知作揖赔笑,食客皆避之不及。这‘孩童闹市’之患,非一日之寒矣。”

话音未落,只见那书生已被打翻在地,母亲仍不依不饶揪其发髻:“敢吓我儿!报官!必须报官!”

明达忽然击掌三声,清喝贯堂:“金吾卫何在!”

霎时间,四名便装护卫现身高喝:“晋阳公主在此,休得放肆!”

满堂寂然。打架的、看热闹的、躲事的,齐刷刷跪倒一片。

---

次日京兆府,明达并未以皇宫身份施压,反而请来狄仁杰弟子共同调停。

那书生额头裹伤,愤然道:“学生正在备考,日日被吵得头痛。昨日已是第三次请他们稍静些!”

孩子母亲更委屈:“酒肆本就是喧闹之地,嫌吵怎不去道观读书?”

百味楼掌柜连连磕头:“小人实在为难…劝了得罪客人,不劝也得罪客人。”

明达静静听完,忽然问狄仁杰弟子:“狄寺丞,若按《永徽律》,该当何论?”

狄仁杰弟子心领神会:“书生毁损器物,当赔钱;家长殴人致伤,当拘押。然则…”他话锋一转,“律法可断是非,却解不了这日常之患。”

明达颔首,当即下令:

“一,百味楼即日起,设‘静堂’三间,专供需清静之客;

二、掌柜免去双方酒钱,另赠书生疗伤费;

三、家长需赔礼,但念其爱子心切,罚钞百文了事。”

众人怔住——这处置既合法理,又通人情。

……

三日后,更大的变革才真正显现。

东市市署忽然张贴告示:“即日起,各酒肆须备孩童玩物若干,辟静室一二。跑堂须习‘劝静’之礼,不得纵容喧哗扰客。”

更妙的是,西市竟有茶馆挂出“静雅时段”牌子——辰巳两个时辰不接待幼童,反倒引得文人雅士竞相前往。

狄仁杰弟子笑问明达:“公主何以想到此法?”

“那日之怒,犹如药引。”明达凭栏远望,“书生之怒,家长之怒,掌柜之惧,皆因积弊已久。若非这一踹一惊,何来变革之机?”

她转而轻笑:“记得小时候,太医药方里有一味‘大黄’——药性猛烈,攻积导滞,用之得当反成良药。怒亦如此。”

……

月余,长安酒肆渐成新风:

孩童可得玩具安静吃饭,文人亦有清静去处。甚至有人专带幼童去学“食礼”。

一日,明达私访百味楼,恰遇先前打架的双方——

书生正教女童认字,母亲则在旁笑道:“先生若得空,常来教教这两个皮猴儿可好?”

明达与狄仁杰弟子相视一笑。

离店时,但见厅柱上新悬一木牌,上书:

「人间百味,须宽厚尝之;世间百声,宜调和听之」

落款处一行小字:「永徽三年春,晋阳公主劝和于此」

那一刻狄仁杰弟子明白:明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摔药碗的暴脾气小兕子啦。

她的怒,已化作长安城里一根看不见的弦——平时寂然,必要时鸣响,调教出这盛世清音。

十日之后,东市更深处,“怒”的续章把健康的愤怒写成长安城的一味药引。

上巳节那一场“踹凳风波”已过去十日,长安城却把那声怒喝酿成了一场静水深流般的变革。

百味楼外,添了一座小小的木棚,棚口悬着一块新漆的匾额:

「怒安坊——借您三分火气,还君一世清安」。

棚内只摆一张桌、一壶茶、一炉药香。

桌后坐的不是郎中,而是当日那个额头带伤的书生——柳垂文。

他面前摊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写着《市井怒理录》。

“怒而安之,其利百倍;怒而暴之,其害立至。”

柳垂文用清朗的嗓音向围观的行人诵读,声音不高,却句句透进人心里。

棚外立一块木牌,上书:

“凡心有郁火者,可来书其事;凡口出恶言者,可来录其过;凡手欲伤人者,可来缚其拳。”

末尾一行小字:

“晋阳公主与大理寺丞狄仁杰弟子同启。”

第一位踏进木棚的,是怒安坊的第一位客人,那位曾抄酒壶砸人的母亲——大家都叫她“邹三娘”。

她眼角仍带着未褪的愧色,手里牵着两个女童。

“先生,”她声音发颤,“那日我护犊心切,差点酿祸。如今孩子夜夜惊醒,说是怕我再打人。我……我想学一学,怎样才算‘健康的怒’。”

柳垂文请她坐下,翻开《市井怒理录》第一页:

“怒之生也,如泉之沸。泉可溉田,亦可决堤。田者众也,堤者律也。今与夫人约法三章——

其一,怒先问因:因不公则鸣,不因私而逞;

其二,怒必出声:出声以言,不以拳;

其三,怒须有归:归之以理,归之以法,归之以众。”

邹三娘听完,怔了半晌,忽然把两个女童往前一推:

“先生,可否让她们每日来棚里听半个时辰?我想让她们从小知道,怒可以是护人的盾,而不是伤人的刀。”

柳垂文望向棚外——狄仁杰弟子不知何时已负手而立,含笑点头。

第二个月,东市、西市、南市、北市,凡有酒肆茶坊处,皆立小棚,皆挂“怒安坊”三字,提供长安城的“怒课”。

棚内课程极简单:

辰时,讲“怒之生理”——以大黄、黄连、柴胡三味药为喻,教人以药之性克己之怒;

巳时,讲“怒之人情”——邀当日冲突双方,当众复盘前因后果,各陈其理,众人为之评断;

午时,讲“怒之律法”——由金吾卫派来的老卒,当众拆解《永徽律》相关条文,让所有人明白:

“律法不是枷锁,而是把怒流导向四方的沟渠。”

最有趣的是未时——“怒之戏”。

孩子们扮作“无赖”“掌柜”“书生”“母亲”,重演当日百味楼一幕。

演到书生踹凳时,台下孩童齐声喊:“停!此刻若换一句‘请小娘子勿惊’,后事如何?”

于是台上台下一起改戏,改到皆大欢喜为止。

第三个月,柳垂文把《市井怒理录》增订成三卷,托狄仁杰弟子把第三封信递进大明宫。

卷首有一封写给晋阳公主的信:

“公主殿下:

昔日一怒,如大黄入汤,破积导滞;

今日众怒,已化作百脉俱通的甘泉。

学生斗胆,将‘怒安坊’章程呈上,愿请朝廷以律令形式,定为‘常平怒政’:

一、凡酒肆茶坊,须设‘静堂’与‘童戏区’,违者罚金;

二、凡斗殴未致伤者,先送怒安坊听理三日,再论律法;

三、凡童蒙入学,增‘怒课’一旬,使知怒之正用。

学生不才,愿终老坊中,为大唐养一腔不伤人的火气。”

信末,他附上一张密密麻麻的名单——

那是三个月来,主动走进怒安坊的七百二十一名“怒客”。

他们当中,有因叫卖声太高而拔刀的菜贩,有因丈夫晚归而摔碗的娘子,也有因考卷被墨污而痛哭的举子。

如今,他们在名单旁边写下同一行小字:

“吾尝怒不可遏,今得安而归。”

永徽三年仲夏,晋阳公主再临百味楼,喝起那碗未凉的茶。

楼上雅座依旧,对面仍是狄仁杰弟子。

只是这回,桌上多了一壶“怒安茶”——以大黄为君,甘草为臣,薄荷为使,入口微苦,回甘却长。

楼下,孩童在“童戏区”里拍着小手唱:

“火气火气你别狂,先过喉咙再过肠;

化作一句公道话,化作一城清月光。”

明达倚栏,看那两个曾吓哭的女童,正踮起脚给柳垂文奉茶。

书生低头接过,额上旧疤在夕阳里像一枚淡淡的印章。

狄仁杰弟子轻声问:“公主可曾后悔当日那一声‘金吾卫何在’?”

明达莞尔:

“若无那一声喝,长安人怎知——

原来怒也可以有温度,有分寸,有去处?

原来大唐的子民,连发火都可以发得这样好看。”

她举杯,对着楼下七百二十一张重新学会愤怒的脸,

对着那碗未凉的大黄茶,

对着这座终于学会用怒火温暖自己的长安城——

轻轻一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