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发丝飘落在地。
剑锋横斩而来,孙必振不得不使出脱身咒,化为脓血,瞬间出现在敌人身后,一转攻势举矛刺去。
矛戳在了孤高者的背后,却发出铿锵的撞击之声,孙必振虎口崩裂,几乎抓不住长矛,不得不后退半步。
孙必振十分困惑:方才这一击足以贯穿钢铁,为何敌人毫发无伤?
趁敌人还没有发起反击,孙必振又戳出一矛,这一次攻击仍未能击穿敌人,但他确信敌人吃痛畏缩了。
看来对方只是皮肉梆硬,但被武器命中还是会感到疼痛。
孤高者吃痛后撤半步,转身面对孙必振,他的脸上多了一副光滑无比的纯金面具,从额头覆至下颌,毫无表情线条,仅有两只深陷的眼孔,金属贴合肌肤,边缘渗出暗红的腐液。
孙必振又戳出一矛,但这次孤高者有所防备,他丢掉左手中的权杖,用手背抵挡孙必振的戳刺,矛尖戳在他手背上,不但戳不穿他的铁手,矛杆甚至开始抖动。
公平之矛发出不满的嗡鸣,似乎不愿意在和孤高者纠缠,看来不但敌人怕疼,法器也免不了怕疼。
“该死,这厮的身体像铁那样硬!”孙必振咬牙后撤半步,掐了一发散开咒,咒术正中孤高者的头颅,却只是击破了孤高者的长袍上襟,没能伤其分毫。
既然物理攻击不奏效,那就试试毒气攻击:孙必振鼓起两腮,朝孤高者喷吐毒烟,但对方早已料到孙必振会用这招。
只见毒烟散去,酸性毒烟把孤高者的面具融化了三分,更显诡谲怪异,但他本人似乎没有受到伤害,只是站立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嘲讽孙必振的毒气绵软无力。
“不奏效!”孙必振有些沮丧,如果物理和化学都不奏效,那他只剩下一招可用了。
当物理和化学都不起效,有必要投身神学。
孙必振一边后退,一边念起往生咒,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他念得很快、声音很小,确信对方没有听出自己在念咒,孙必振不由得心中暗喜。
“
龙兮龙兮,天下太平,
苦此久矣,终为泡影;
龙兮龙兮,如昼如夜,
红花遍野,尘嚣忘却……
”
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念完往生咒,再强大的敌人也会应声而死。
孙必振念到了最后一段,本想一鼓作气发出咒术,但他突然发觉孤高者的影子不太对劲。
幻觉之中,孤高者一直站在原地,举着剑却没有发起进攻,这本身就不太正常。
再看孤高者的影子:他的身躯高而挺拔,投下的阴影却小得可怜,和孙必振的影子相比短的出奇,这铁定不对劲!
孙必振心头一惊,只感觉有一双满含杀意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脊,料到敌人已经位于身后,连忙打断吟唱,改为释放脱身咒,躲开了身后刺来的一剑。
大惊失色的孙必振出现在了孤高者原本的位置,低头看去,只看到一地的脓血,茅塞顿开。
“好险!对方是黄金教的人,他也会脱身咒!”
孤高者面对着孙必振,一言不发,脸上的面具也完好如初,并没有融化,刚才孙必振看到的一幕同样是幻觉。
只要幻觉还在,孙必振就无法判断对方的位置和状态,这样的战斗对他而言实属不利,几次施法后,现在的他只剩下一半的炁了,必须在耗尽炁前打破窘境。
孙必振提起长矛,指向敌手,看似是要发起攻击,实则是佯攻,拖延时间思考对策。
看着孙必振手中的矛,孤高者开口说话了:
“Is that spear from hp.gild? (那是鎏金司的矛吗?)”
蒙金司患有麻风病,口齿不清,轻易不开口,但此刻站在孙必振面前的孤高者并不是蒙金司本尊,而是蒙金司操纵的一副幻象。但不知为何,幻象开始自主发言,可见蒙金司并不能完全控制幻象。
孙必振听不懂复杂的英文,也不知道hp.gild就是鎏金司的英文名,他思索着对策,任由孤高者说着。
“the one who’s pointed at by that spear cannot lie, so it is called the Spear of Fairness. (被那把矛指着的人无法撒谎,所以它被称为公平之矛。)”
孙必振听不懂孤高者在说什么,他一门心思思考着施术者可能的藏身之处:举目望去,城墙之上并没有马车的踪影,那施术者到底躲哪去了?
孤高者见孙必振不做答复,便没有继续说下去,持剑慢步逼近孙必振。
“伤脑筋,施展幻术的人到底躲在哪?马车也不见了,这样耗下去可怎么得了!”孙必振看着孤高者步步逼近,开始缓步后退。
这时,孙必振的脚后跟突然触碰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用右手去摸,却传来一阵刺痛。
收回手时,右手已经没了,伤口汩汩冒血。
身后有什么东西,正欢快地咀嚼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前有孤高者兵刃相向,孙必振无法转身迎敌;后有食肉活物大嚼特嚼,必须转身迎敌;两面包夹之中,孙必振别无选择,只能用脱身咒将自己传送至另一处城垛,逃出敌人的夹击。
脱身后,孙必振匆忙吐出一只断手,接在右臂上,像拧螺丝那样用力一拧,再深吸几口气,断手就长在了右臂上。
“这可能是当大祭司唯一的好处了:断手断脚都能治好。”孙必振自言自语道。
接好断手后,孙必振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站起身,侧目看向方才的战场。
孤高者正四下张望,寻找着孙必振的踪迹,他身旁站着一匹巨大而诡异的黑马,满是尖牙的马嘴里嚼着孙必振的右手,血和骨头渣子洒落一地。
“那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刚登上城墙时可没有这么大一匹马在城墙上!”
孙必振转念一想,惊呼道:“我知道了!那黑马是火车的幻象!施术者在火车上,为了隐匿身形,没有为火车制造幻象。但当我接近火车时,施术者不得不为火车编造幻象,这才出现了这匹大黑马!”
“如此说来,那施术者想必在黑马附近,只要等孤高者离开黑马周围,我就摸上去看个究竟!”
于是,孙必振下定决心,打量着孤高者的动向,见对方在黑马附近绕了几圈,摇摇头,纵身跳下了城墙。
“机会来了!”
孙必振身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炁了,为了节省体力,他没有施法传送自己,而是轻声慢步地走向黑马,想趁对方不注意来一次偷袭。
马的视野有三百多度,几乎没有视觉死角,但这匹黑马显然不是真正的马,它的视觉死角很宽,耳朵也不怎么灵敏。
孙必振躲藏在黑马的盲区内,悄无声息地接近,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匹马可能比他看见的要大,因为他还没走到黑马身旁,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黑马因此察觉到了孙必振的存在,转头朝孙必振所在的方向露出了尖牙,但似乎没有看到他,看来黑马的实体大而笨重,看不到自己身后的区域。
孙必振伸手摸向身前隐形的硬物,一番摸索下,他意识到所谓的硬物其实是火车的鞘翅,下方另有空间,一股怪异的气味从中涌出,似马厩,又似夏天的池沼。
按理说没人会躲进这种满是异味的地方,但孙必振心想,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施术者就躲在鞘翅下方,于是收起长矛,掀开鞘翅外壳,低头钻了进去。
孙必振向内钻了几米,立刻后悔了:鞘翅内没有阻碍,但空间狭小,而且黑咕隆咚,更有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黑暗对孙必振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他实在受不了这股浓烈的气味。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孙必振已经爬到了鞘翅中部,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与其折返回去,不如继续深入,于是他朝鞘翅深处继续爬去。
就在这时,鞘翅外传来一名女子的嗓音:
“乖乖,你爬到下面干什么?卡住了吧?等等,我拽你出来。”
孙必振刚想开口,就感觉右脚踝一紧,一股巨力像铁钳般将他死死攫住,猛地往外拉拽。孙必振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硬生生拽出鞘翅,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你是来搞笑的吗?下面什么都没有,而且又脏又臭,你钻进去干嘛?”
声音来自他面前的那人,不,并不是人;孙必振挣扎着爬起,抬眼一看,顿时浑身一颤。
眼前站着的,是一堆红白交织的蠕虫,纠缠扭动,彼此交叠,构成了一个依稀似人的形体,“人”的“头颅”上嵌着两颗蓝色眸子的人眼,冰冷如玻璃,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是谁?”孙必振下意识后退一步,叫道。
“我是蛞蝓司,你来这里干嘛?蒙金司刚离开,他要是回来,又得打人了,好烦。”
孙必振看着蛞蝓司,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嫌恶表情。
蛞蝓司看到孙必振的表情,似乎有点受伤,歪着“头”说道:“你也觉得我这个样子不好看吧?要我说也是,稍等,我用幻术变得好看一些。”
说罢,她抬起双臂,周围的世界陡然剧变:原本巍峨的城垛化作裸露的土丘,巨大黑马化为火车,远方激战的士兵变成了树木,头顶的太阳则瞬间熄灭,夜幕重现,黑暗将一切吞没,连月亮也隐没在云层后,不愿现身。
外界的幻象褪去,蛞蝓司将幻术施展在了自己身上,她的身躯幻化,凝聚成一位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女子,身披樱花粉色的长袍,微微一笑,温柔而平静地望着孙必振。
这幻术高深莫测,就连观炁之术也看不穿,孙必振吃了一惊,抽出长矛,矛尖直指蛞蝓司的眉心,质问道:“你就是施术者?!”
“是啊,幻术是我放的。”蛞蝓司不慌不忙地答道,“你觉得效果怎么样?”
这话把孙必振问得一愣:眼前这位蛞蝓司怎么有点憨憨的?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怎么和他印象中精于幻术的大祭司完全不同?孙必振遇到的上一个精于幻术的大祭司还是圣三一的神司,那女人嗜杀成性,和眼前这个温顺甜美的蛞蝓司截然相反。
孙必振下意识地将矛尖微微垂下,但仍旧保持着警惕:“你和那个金面人是一伙的?”
“没错,但别紧张,蒙金司只打算对付一个目标,其他人我会尽量避免牵连。你看,我这不是已经帮你解除了幻术嘛。”
这话让孙必振更懵了:“只对付一个人?难道他们不是来杀我的?难道她和方才那个爆炸的蜘蛛不是一伙的?还是说,我其实还没脱离幻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必振转头望向一旁的火车,火车用密密麻麻的、通红的复眼紧紧盯着自己,却没有发动攻击,显然它对蛞蝓司很是服从,这说明蛞蝓司和那只爆体而亡的蜘蛛是一伙的,确实是敌人。
既然是敌人,为何金面人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蛞蝓司却很好说话呢?
“等等,莫非这女的没什么战斗力,才装出一副无害模样试图糊弄我?”孙必振满脸疑惑,上下打量着蛞蝓司,想从她身上看出一些破绽。
蛞蝓司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没有多言,只是轻描淡写地抬拳,狠狠砸向地面。大地一震,尘土飞扬,她脚下瞬间龟裂开一道深达半米的裂缝。
“别误会。”她依旧笑着,“我不动手,不是因为打不过你。杀人又脏又麻烦,还得背死咒,我只是懒得动手,不想脏了手罢了,可不是我好欺负。”
孙必振震惊不已,地面上的裂缝足有两米宽,可见这女祭司不止会施法,还略懂些拳脚功夫。
蛞蝓司神色平静地问道:“对了,我想问一下,你刚才往火车里钻,是想做什么啊?”
“这个……”孙必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蛞蝓司看上去不怎么聪明,但并不是真的傻,她望着孙必振的眼睛,微笑道:“我知道,你是想从内部攻击火车吧?还是说,你以为我会躲在那种又热又脏的地方?啊,我知道了,你是想打架吧?提醒你一句,虽然我不喜欢打,但真打起来,场面会很吓人的,你确定吗?你真的真的选择和我打吗?”
“啊?”孙必振一愣,下意识反问,“我还能选择不打吗?”
“当然能。”蛞蝓司点头,叹了口气,“唉……你不知道,我活这么久,全靠人缘好,谁也不招惹,反正珊瑚死掉了,没人在乎已死之神的祭司,我已经好几百年没杀人了。
前段时间,我被白垩司哄到他麾下去,本以为能讨回花田,结果白垩司交代的工作一件比一件性质恶劣!又是要打人又是要杀人的,唉,迟早把人缘败光!
不过呢,白垩司让我们来,只是来对付戏命司的。既然你不是他,我放你走也未尝不可,就当是交个朋友,完全没必要动手。”
五好青年孙必振本能地回道:“可我就是戏命司啊。”
话一出口,孙必振脸都绿了,后悔地想到:“我他妈干嘛这么诚实!编句瞎话骗过她不就完了?我这张破嘴真该死啊!”
果不其然,听到孙必振就是戏命司,蛞蝓司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原本还挂着微笑的脸冷峻了下来,站直了身体,身上的樱花粉长袍无风自舞。
“烦死了,你不说,我哪知道你是不是戏命司?你说自己不是不就行了?非要闹得这么不愉快吗?”
孙必振尴尬地点了点头,又立刻后悔地点得太快,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自嘲道:“我这人说话比较诚实。”
听他这么说,蛞蝓司恢复到原先的神态,又叹了口气,“唉,不是说诚实不好,但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放你走吗?”
孙必振以为蛞蝓司打算动手,急忙摆手道:“等等!有话好说!别动手!”
蛞蝓司立刻摊开双手,“嗯,好,我不动手,你要说什么?”
“欸?”孙必振彻底懵了,“不是……为什么你这人……这么……讲道理啊?我们不是敌人吗?”
“什么敌人不敌人的,我就是来工作的,要杀你的人是白垩司,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不讲道理?大家都讲道理多好啊,要是大家都讲道理,哪还有这么多糟心的事?”
由于此前从没见到过这么讲道理的大祭司(或许蛋奶酥算一个,可惜她给孙必振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了),孙必振突然怀疑蛞蝓司是在哄骗自己:包括他自己在内,哪个大祭司不是疯子?世界上怎么会有蛞蝓司这样温文尔雅的大祭司存在?
但孙必振转念一想,像蛞蝓司这样温顺的大祭司,不也是乱世之中的疯子吗?其他大祭司都是血染双手,唯独她独善其身,这不也是一种狂妄?
“等等,我明白了……”孙必振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问蛞蝓司:“你是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