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顿帝国以北,是广袤而酷寒的叶塞尼亚帝国。
现在是泽拉历3217年的10月。
叶塞尼亚帝国萨马尔区,无垠的荒原被永恒的冻土和呼啸的罡风所统治,此刻,这片土地正被另一种更刺骨的寒冷所浸透——那是铁与血凝固后的死寂。
视野所及,皆是毁灭的图景。大地被密密麻麻的炮弹坑撕裂,如同被巨兽的利爪反复耙过,露出下方黑黢黢的冻土。
损毁的机甲残骸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冻结在原地,冰冷的金属骨架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某种巨兽死亡后留下的苍白化石。
断裂的履带、破碎的装甲片、以及更多……更多早已僵硬、与冰土冻结在一起的尸体,层层叠叠,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屠杀的惨烈。
在这片死亡之域的中央,一座摇摇欲坠的堡垒群如同濒死巨人的骸骨,顽强地矗立着。
墙体上千疮百孔,象征荣耀的旗帜早已被炮火撕成碎片,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被熏黑的旗杆,在永不止息的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堡垒之外,是令人窒息的钢铁丛林。
叶塞尼亚帝国第一军团——“极地熊”军团的士兵与机甲列成肃杀的进攻阵型,黑压压的一片,如同在雪原上铺开的巨大阴影,将那堡垒群围得水泄不通。
冰冷的枪口、涂着雪白涂装的装甲、以及士兵们呵出的白气,共同凝聚成一股足以将灵魂冻僵的杀意。
军团司令官谢尔盖耶维奇站在一辆装甲指挥车的顶部,镶嵌金边的白色军大衣在灰暗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目。
领口处昂贵的貂毛在寒风中微微颤动,与他脸上那贵族式的、冰雕般的傲慢相得益彰。
他微微抬手,身旁的副官立刻举起扩音喇叭,冰冷而机械化的声音穿透寒风,砸向死寂的堡垒:
“马卡洛夫!最后一次警告!放下武器,走出你们的龟壳!萨马尔第12师团曾是帝国引以为傲的利剑,可你们竟敢将剑锋指向陛下,背叛伟大的叶塞尼亚!现在投降,陛下或许还能展现他无边的仁慈,赐予你们这些叛徒一条生路!”
喇叭的回声在荒原上扭曲、扩散,带着一种虚伪的庄严。
阵地那头,陷入了一阵死寂,仿佛最后的生命也已消亡。
但片刻之后,一个沙哑、破裂,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嘶吼,通过堡垒内部残存的广播系统猛地炸响,如同受伤困兽的最后咆哮:
“去他妈的沙皇!伊戈尔家族……从上到下,全是吸血的畜生!”
那是叛变了叶塞尼亚帝国的第12师团师长,马卡洛夫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浸透着刻骨的仇恨,仿佛是从被碾碎的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沫。
“他们把我们当牲口!用鞭子抽打我们的父母,用枷锁锁住我们的兄弟姐妹!农奴……农奴就不是人吗?!”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破音。
“如果那个坐在冬宫里的屠夫一天不废除吸髓吮血的农奴制度!就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出来!今天是我们,明天就是整个帝国!宁死不降!绝不!”
谢尔盖耶维奇听完,脸上那冰封的傲慢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动摇,只是嘴角的肌肉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蔑的冷哼。
他摇了摇头,仿佛听到的是最愚蠢不过的疯话。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待命的通讯兵,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吩咐一场日常的军事演习:“传令。哥萨克突击机甲集群,全线压上。炮兵部队,覆盖式炮火准备,坐标无需修正。给我把这片肮脏的老鼠窝,连同里面那些卑贱的骨头,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是!司令官阁下!”通讯兵的声音毫无感情。
一旁的副官忍不住上前一小步,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司令官大人,马卡洛夫……他毕竟是帝国的战斗英雄,第12师团也是我们最强的矛头之一……他们怎么会……突然就……叛变了。”
谢尔盖耶维奇甚至没有看他的副官,只是抬手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动的貂毛领口,眼神淡漠地望向那片即将被毁灭的堡垒,语气轻蔑得如同在谈论蝼蚁。
“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和他手下的士兵血管里流淌的,终究是农奴那卑劣、下贱、不知感恩的血液吧。那种低等的血脉,天生就缺乏对忠诚与荣耀的理解。”
他微微停顿,声音里注入一种与生俱来的、冰凉的优越感。
“而我们,流淌着古老贵族之血的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他们的主宰。这是血脉的天堑,无可逾越。”
“轰——!!!”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巨大的炮击声如同雷霆般炸响!极地熊军团后方,炮兵阵地的重炮喷吐出长达数米的炽热火舌,致命的钢铁暴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陨星般砸向那座摇摇欲坠的堡垒!
墙体在剧烈的爆炸中疯狂颤抖、崩塌,砖石和冻土被抛向空中,又如同血雨般落下。浓黑的硝烟混合着死亡的气息冲天而起,将天空都染成一片污浊。
紧接着,大地开始规律地震动。
数百架叶塞尼亚帝国新型装备的哥萨克型突击机甲,如同被唤醒的钢铁巨兽,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开始向堡垒发起冲锋!
它们手中巨大的链锯剑和战斧已经激活,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和刺眼的红光,胸肩膀上多管重机枪疯狂旋转,泼洒出密集如瀑的弹幕,瞬间将堡垒残存的外墙打得千疮百孔,碎石飞溅!
阵地内,萨马尔第12师团的残部早已不足千人。
他们缺少机甲,弹药见底,重武器几乎损失殆尽。
残存的士兵们只能依托着断壁残垣,用老旧的步枪、自制爆炸物和血肉之躯,进行着绝望而顽强的最后抵抗。
马卡洛夫将军亲自操着一挺架设在堡垒最高处的重机枪,对着下方潮水般涌来的钢铁洪流疯狂扫射。
子弹叮叮当当地打在哥萨克机甲厚重的正面装甲上,溅起一连串耀眼的火花,却难以阻止它们分毫。
他嘶哑的怒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和机甲轰鸣中。
“为了自由!!!”
“去他妈的,该死的农奴制度!!!”
士兵们发出最后的呐喊,拉响身上最后一颗手榴弹,义无反顾地扑向逼近的机甲脚下。
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每一次火光闪耀,都意味着一个生命的悲壮终结,以及或许能换来敌方机甲片刻的停滞。
战斗,或者说屠杀,持续了整整一个地狱般的小时。
当最后一声象征抵抗的枪响彻底熄灭,堡垒阵地彻底化为一片冒着浓烟和热气的焦黑废墟。
萨马尔第12师团,自师长马卡洛夫以下,直至最后一名士兵,无一人投降,无一人后退,全员战死,血染冻土。
谢尔盖耶维奇自始至终站在指挥车上,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烟火表演。
硝烟稍稍散去,他拿出洁白的手帕,轻轻掩了掩鼻子,仿佛厌恶那弥漫的焦臭和血腥味。
他对副官吩咐道,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打扫战场,统计我方伤亡。然后,命令军团继续向北推进。陛下要看到的是绝对的臣服,任何胆敢质疑帝国权威、玷污贵族荣耀的渣滓,无论他们曾经是谁,都只有这一个下场。”
寒风依旧在荒原上无情地呼啸,卷起地上的灰烬、雪沫和尚未凝固的血腥气,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在为那些彻底冰凉的、曾为自由而战的生命,奏响一曲悲凉而绝望的挽歌。
很快,谢尔盖耶维奇关于彻底剿灭第12师团的捷报,通过加密的军用线路,以最快的速度穿越叶塞尼亚帝国冰封的荒原抵达了帝国的心脏——首都伏尔格勒。
冬宫是帝国首都伏尔格勒的核心,伊戈尔皇室所在。
冬宫深处,摄政大公尼古拉·伊戈尔的书房。
壁炉里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却驱不散房间里的阴冷和弥漫的焦虑。
尼古拉大公年纪看上去2、30多岁左右,面容坚毅,一头伊戈尔皇室特有的冰蓝色短发。
他并未坐在那张象征权力的、铺着厚重黑色貂皮的高背椅上,而是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躁雄狮,在昂贵的手织地毯上来回踱步。
他指尖无意识地、急促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哒哒声,紧锁的眉宇间压着沉甸甸的乌云,仿佛一场风暴正在其中酝酿。
贴身侍从瓦西里几乎是小跑着,无声而迅速地呈上那封刚刚译出的电文时,尼古拉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几乎是劈手夺过那张薄薄的纸,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字。
空气仿佛凝固了数秒。
随即,他紧锁的眉头以一种缓慢而清晰的方式,一点点舒展开来。
一声极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从他胸腔里溢出。
“太好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
“这场没完没了的叛乱,总算是……摁下去了。”
从去年的11月份开始,叶塞尼亚帝国境内就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农奴叛乱。而去镇压农奴叛乱的第12师团,却反而临阵倒戈,加入了农奴的队伍,一同反叛叶塞尼亚帝国。
帝国高层震怒,于是将前线和希斯顿帝国对峙的最强军团,代号极地熊军团的机甲甲武装集团军,从前线调回来,派去镇压这场叛乱。
如今终于是成功镇压了。
身旁垂手侍立的老侍从瓦西里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谨慎地问道:“大公阁下,是否需要即刻将捷报禀报给陛下?”
尼古拉没有立刻回答。
他将那张电文仔细地、甚至带着一丝珍重地折好,仿佛那不是一份战报,而是一份暂时稳固他权力的凭证,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军大衣内侧的口袋里。
他站起身,军靴坚硬的后跟踩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声响,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他的声音简洁有力。
“我亲自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穿过冬宫那漫长而幽深的走廊。
廊壁两侧,历代伊戈尔皇室成员的巨幅油画在壁灯幽暗的烛火下凝视着一切,他们的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模糊而威严,投下幢幢斑驳的暗影。
沿途遇到的皇家卫兵见到他,无不立刻垂首、挺胸、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却无人敢阻拦这位此刻气场冰冷、步伐急促的摄政大公。
最终,他在皇帝寝宫那两扇巨大的、雕刻着帝国白色鹰徽的橡木门前停下。
他甚至没有示意门口吓得脸色发白的侍从官进去通报,连日来的压力、对兄长荒唐行径的怒火以及那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在此刻积蓄到了顶点。
他猛地抬起穿着锃亮军靴的脚,裹挟着巨大的力量,“砰”地一声巨响,狠狠踹在了那扇厚重的门上!
门板剧烈震颤着,向内猛地弹开,撞在内部的墙壁上,发出又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闷响。
“啊——!谁?!干什么?!”
寝宫内,帝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沙皇彼得罗夫·伊戈尔,正赤条条地趴在那张足够睡下十个人的、铺着深紫色锦缎的巨床上。
突如其来的巨响将他从醉生梦死中惊醒,他像一只受惊的肥硕海豚般猛地弹坐起来,惊慌失措地回头张望,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懵懂和惊吓。
他身边蜷缩着的几个年轻女人同样一丝不挂,象牙般或蜜色的肌肤在透过厚重窗帘缝隙散落的、略显污浊的晨光中,泛着一种慵懒而柔腻的光泽。
此刻她们都吓得花容失色,发出高低不一的尖叫,手忙脚乱地抓过丝绸被子或散落的枕头,试图遮掩身体,像受惊的兔子般向床角缩去。
彼得罗夫看清门口逆光站着的、面色铁青的弟弟,紧绷的肥肉这才松弛下来。
他非但没有丝毫羞愧,反而懒洋洋地拽过一块丝绒被子,随意搭在臃肿的腰腹间,脸上浮现出被打扰了雅兴的明显不悦。
他语气轻佻得像是在抱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哦……我亲爱的弟弟尼古拉,是你啊。这是怎么了?搞出这么大动静……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他的眼神甚至还有闲心溜过身边那些瑟瑟发抖的年轻肉体,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和自得。
尼古拉强压住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愤怒与鄙夷。
他额角的青筋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床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景象,最终落在彼得罗夫那张浮肿而漫不经心的脸上。
他冷冷地朝那些女人抬了抬下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刺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碴砸在地上:
“滚出去。”
女人们如蒙大赦,又吓得魂不附体,甚至顾不上礼仪,慌乱地爬下床,摸索着散落在地上的轻薄衣裙,有的连内衣都来不及穿。
只用揉皱的毯子或床单胡乱裹住身体,低着头,踮着脚尖,像一群受惊的麻雀,从尼古拉身边飞快地溜过,冲出了寝宫大门。
门被最后出去的人轻轻带上,发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仿佛生怕再惊扰什么。
奢华的寝宫内顿时只剩下兄弟二人。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劣质香水、酒精以及情欲混合的甜腻气味,令人作呕。
尼古拉大步走到床边,从怀中掏出那份折叠整齐的电报,看也不看,直接“啪”地一声,用力拍在床头那个镶嵌着玳瑁和黄金的小柜子上,语气生硬得如同在汇报一件最寻常的公务:
“陛下,萨马尔地区,第12师团和该地区的农奴叛乱,已经被谢尔盖耶维奇将军彻底平定。这是前线发来的捷报。”
彼得罗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张纸,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他甚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伸了个懒腰,露出更多松弛的皮肉,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晚的戏剧:“哦?平定了?那真是太好了。亲爱的弟弟尼古拉,我就知道,把这些麻烦事交给你准没错。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似乎完全忘了,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在为何时能结束这场“麻烦”而焦躁不安。
尼古拉看着他这副浑不在意、甚至懒得掩饰其麻木不仁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拳头在笔挺的军服袖子里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再说。
所有的谏言、愤怒、乃至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在眼前这幅景象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猛地转身,军大衣的下摆划出一个决绝的弧度,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床榻,大步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腐朽甜香的寝宫。
厚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精美的雕花窗棂照射进来,在空荡荡的、铺设着华丽地毯的走廊上投下一片片明亮却冰冷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