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外神死前的反扑害得他们都死了。
苏无罔第一次认识到外神这种混乱的东西,死亡原来会带来更不可控的污染。
死亡降临的刹那,整个大阵陷入诡异的寂静。
【暴怒】与【哀伤】的神躯同时崩解,却化作漫天猩红与幽蓝的星尘。这些星尘所过之处,法则开始扭曲。
【所以……你明白我为何如此哀伤了】
【所以……你明白我无可挽回是暴怒了】
祂们在劝告苏无罔,成为他们、吞噬他们本身也只是不归路,外神的低语直接在他道心上撕开裂缝。
分裂成复眼眼瞳里,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万花筒般的噩梦图景。
【你只是在延缓,世界终会重归无序】
奇异的腔调诡异的共鸣在苏无罔脑中嗡响。
【延缓一场早已注定的狂欢】
苏无罔的玉树本体开始疯长。
天穹破碎处,【哀伤】最后的残躯轰然炸裂。
亿万根透明的记忆尖刺如暴雨倾泻,每一根都凝结着众生最刻骨铭心的悲恸。
虚空被刺出蛛网般的裂痕,那些裂痕中流淌出的不是混沌,而是无数个世界湮灭时的哭喊。
“佘野——!”
苏无罔的嘶吼被淹没在神陨的轰鸣中。
他眼睁睁看着螣蛇万丈真身被钉穿在虚空,赤红蛇血如天河决堤般倾泻。
鬼帝向来纤尘不染的白衣被【暴怒】残留的赤雷撕得粉碎,那些用外神血肉重塑的躯体化为碎片一片片剥落。
“老周!你特么快躲开啊?!\"
李阚的嘶喊带着哭腔。
远处周博深任由透明尖刺将他扎成血人。老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他的须发正在急速变白,血就这样流了满地。
“最后送你……个礼物”
周博深咳着血沫转头,须发尽白的脸上露出苏无罔熟悉的狡黠笑容。老头炸开毕生修为以一道金光杀入苏无罔眉心。
“小孟禾不聪明,以后多……担待了……”
无人幸免,因为所有人都放不下情。
李阚的扇面被划破,这位风流一生的合欢老祖,最终抱着道侣残留的幻影跪倒在地。
“白姨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但我家无罔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白束拂过苏无罔额头前的发,孩子成长太快,快得匆匆就扛起了苍生的重担。
苏无罔踉跄着站在尸山血海中央。
玉树本体不受控制地疯长,根系扎进每一具遗体,枝叶贪婪地吞噬着漫天飘散的污染源。
原本晶莹剔透的枝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污浊,紫黑色的脉络在树干上扭曲绽放着新的花。
【你救不了任何人】
外神的低语在血雨中回荡。
【就像他们救不了你】
他僵立在尸骸之间,瞳孔剧烈颤抖着,却映不出任何倒影。那些透明的记忆尖刺,如同命运的嘲弄般,一根根刺穿他所珍视的人们。
每一幕都清晰得残忍,却再也不能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好难受……
最先消失的是触觉。
他抱不住白姨坠落的尸首。
他拼命想要攥紧拳头,却连指甲陷入掌心的痛楚都感知不到。
接着是听觉。
他听不到谢苍寒从催毁的偃偶里寄魂起身在说什么。
周博深消散前的嘴一张一合,老头甚至还在笑,那笑容里带着往昔骗他吃黄连时的狡黠。
可他听不见那句最后的叮嘱。
【好难受……】
胸腔里翻涌的悲恸找不到出口,像被困在琉璃瓶中的毒雾,一点点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张口想要嘶吼,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好悲伤……】
泪水本该夺眶而出,可眼眶干涩得发痛,他只会流出血来。
连哭泣的权利都被剥夺,只能任由那股绝望在体内疯狂冲撞,将灵魂撕扯得支离破碎。
【要怎么……要怎么……】
他无声地呐喊着,玉树本体在身后疯狂摇曳,每一片叶子都在凋零。
污浊的紫黑色脉络爬上他的脖颈,像是外神恶意的嘲笑。
【——打破这一切啊!】
苏无罔不知道,他不想看见任何人死。
谁都好,能不能活着啊!活着干什么些都好!
他跪倒在地,污浊的玉树枝条刺入地面,像在祈求某个根本不存在的救赎。
“活着……”
“我求求你们,活下来好不好……”
吃喝拉撒,嬉笑打闹,那些平凡得近乎琐碎的日常,毫无意义的人生过着也是活着啊!
他难道真的没办法拯救一切吗?!
“复活他们!全部复活!我可是长生树!”
苏无罔的思维正在崩解,玉树枝干上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脸。
他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扭曲的万花筒,只要将三族都转化为眷属,只要去掠夺其他世界的生机……
一记裹挟着血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佘野残破的蛇躯不知何时挣脱了虚空荆棘,半边身子都已化作白骨,却用最后的力量掐住他下巴。
“苏!无!罔!”
螣蛇每说一个字就呕出一口血。
“你不是要创造……咳……众生平等的大同世界吗?!”
白骨森森的蛇尾扫过满地尸骸,“看看这些蠢货……”
“他们信的就是家伙疯了,笑死!”
苏无罔看着佘野直接剖开了自己的胸膛,将那颗缠绕着本命气运的妖丹生生掏出。
金色的气运如锁链般缠绕上苏无罔手腕。
“吃了我。”
螣蛇的竖瞳里倒映着苏无罔逐渐扭曲的面容,那张脸上的拟态正在疯狂崩溃。
“我是你最忠诚的眷属,我明白,你需要什么。”
苏无罔盯着掌心那颗犹带余温的妖丹,嘴角抽动着想要扯出一个笑,可面部肌肉像是冻僵般凝固。
他不可以堕落,那真的和祂们没有区别了。
他缓缓跪倒在地,将佘野逐渐冰冷的蛇首拥入怀中。
怀中螣蛇的头颅正在变冷,那对总是追随着他的碧绿竖瞳,此刻覆上了一层灰白的阴翳。
他低头将唇贴在佘野逐渐冰冷的眼睑上,尝到腥甜的血液与咸涩的泪。
他会成功的,在所有人血肉之上重塑所有人。
苏无罔清醒地看着自己的枝条刺入佘野的七寸,感受着周博深的星轨在自己经脉里奔流。
每一个吞噬过程都清晰可感……咀嚼他们的味道和记忆,清醒着成为承载所有亡者的墓碑。
【所以,我能成功重塑世界嘛?】
【失败的代价,就像这次一样】
“哎呀,师弟真到那种地步,我第一个成为你的眷属。”
破烂的偃偶显然不合鬼帝心意,但寄魂肉体已毁,外神的污染真是麻烦,看来师弟是真的要跟祂们同归于尽了~
谢苍寒优雅地撕开自己胸膛,露出里面流转的幽冥气运。寄魂的鬼帝笑得肆意,很是大度地切割自己的灵魂。
那些缠绕着鬼族紫气的魂片如蝶群般飞向苏无罔。
“来吃吧,气运越多越好~”
谢苍寒想看师弟这副表情很久了——无能为力,被残酷的命运折磨得像个人偶一样。
“凡事都有代价,师兄教过你的。”谢苍寒寄魂的偃偶下一秒就被苏无罔捏碎住了脸蛋。
“现在这副表情可不好啊~时间耽误不得,快去杀死仙朝那群气运之子啊~”
偃偶的嘴唇一张一合,明明头颅已被捏碎,声音却从每个零件缝隙里渗出,苏无罔将偃偶整个头被丢到一边,可算是让谢苍寒闭嘴了。
“滚,用不着你教我做事。”苏无罔眼中金环已经越来越亮了,气运越多,他越是靠近天道。
天道在催促他以身合道。
裂隙在催促他处理窥视的外神。
苏无罔将那颗魂晶砸在地上,金环灼目的瞳孔里翻涌着暴怒与悲恸。他抬脚碾碎晶体的瞬间,鬼族气运自动融入了他的影子。
玉树枝条暴起撕开虚空,苏无罔踏入裂隙前最后回望。
谢苍寒彻底破碎的偃偶正用指骨比着胜利的手势,地上头颅颌骨一张一合,依稀能辨出口型:
【去大闹一场吧】